发抖。
我收起瑶琴来“你觉得,这应该是什么”
他抿着嘴唇牢牢盯住我。
我居高临下看他半晌,不晓得为什么就叹出一口气来“你也猜到了对不对,这是真的,这些事已经发生了二十三年,你以为现在的所有真实,不过是我受人所托为你编织的幻梦,虽然慕容安已死去二十多年,你到底如何对她已毫无意义,可那个托我的人想要知道,如果一切重来一次你会选择什么”
他额上浸出冷汗“这太荒唐”
我想了想,轻声道“现在我告诉你,你可以重新选一次,若选择王座,就回到现实中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孤寡陈王,若选择慕容安”
我顿了顿“你再也回不了现实,但慕容安,她会在你们共同生活了两年的那座竹楼里等你,等着你和她一世长安。”
我骗了他,他若选择王座,藏在枫树后的君师父铁定一剑要了他的命。但选择不就是这样么,越是落差巨大才越能看出真心的可贵。
二月春风扰人视线,眨眼的瞬间,那匹黑色骏马已嘶鸣一声朝着林子深处扬蹄而去,露出新芽的浅草被远远抛在身后。
我回头朝树后的君师父露出一个笑脸“您猜猜看,他是去哪里了”边说边挑起手指拨了两声琴弦,眨眼间已在慕容安的竹楼外。
作为一个没有呼吸的死人,最没有压力的就是做偷窥这件事,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人发现,相比而言君师父就费力多了,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快隐蔽起来。
房中并未看到苏珩,透过启开的轩窗,发现慕容安静立在一座屏风前。本以为她是在研究屏上的山水,可等待许久,未见她移动哪怕一分。
我拿不准方才拨出的两个音是让我们快进到了什么时候,按理说应该是一盏荼之后,若苏珩是回来找慕容安,人也差不多该出现了,难道,他纵马飞奔却不是回来找她的
我探寻地看向君师父,他根本无暇理我,目光全数定在慕容安身上。房门嘎一声被推开,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扣上,我抚着胸口觉得一块大石头倏然落地,慕容安身形动了动,却没有回头“我是怎么说的若是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不过半日你就忘了”
房中一时无声,苏珩发抖的手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终于镇定下来,五步的距离,他要握住她却被她不动声色躲过,可终究是他的动作更快,就像是他们比剑,自第一次胜过她,他从来是不紧不慢地比她快半招。
她终于还是被他握住右手,一个用力狠狠扯入怀中,就像他从来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能让她屈服。求她原谅是没用的,只能令她屈服。
他闭了闭眼睛,更紧地搂住她“我不会再离开。我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她的左手牢牢捂住眼睛,微微仰着头,大片的水泽滑过指缝,滑过脸颊,一滴一滴,静静落在他肩头。
同君师父一起步出苏珩的华胥之境,他一直没有说话。其实这件事着实要算圆满结局,搞不懂他还在不满什么。
也许是为慕容安不值,兜兜转转,苏珩终于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却再不能看到。但哪能事事尽善尽美,十全十美是要遭天妒的,十全九美就很可以了。比如慕言,我从前一直很担心他这么万能会不会蓝颜薄命,幸亏他娶了我,所娶的妻子是个死人,这不完美的姻缘大约能让神明放他一马吧,我想。
君师父来也无踪去也无影,不愧是慕容安的徒弟。
榻上苏珩面容平静犹如熟睡,我知道他已薨了。如今要做的只是快速离开长安楼混出安乐宫,因最迟明日宫人一定发现陈侯薨逝,他这年龄明显不到寿终正寝,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嫌疑最大的个。
苏珩诚然是死在华胥引之下,我却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刺客,倒像是又做成一桩生意,只是满足人心欲望罢了。
历经浮世繁华,他最想要的还是和她一世长安,既然芳魂已逝,他便用自己的命来交换一个她还活着的梦境,公道得很。
推开外间大门,侯在门外的小宦侍殷勤施了个礼,我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陛下好不容易睡着,公公多操心,切勿让旁人扰了陛下清静,奴婢的琴弦断了,不知何处能够修缮,好赶在陛下醒来之前同他弹奏方才那支曲子的第二段。”
小宦侍不疑有他,赶紧着了个宫女领我去修琴,自己则兢兢业业地守在苏珩寝居外。
回头再望一眼长安楼,雀檐在秋阳下泛出金光,八十丈高楼在地上投出一片巨大黑影。苏珩找到了他的长安,而刺陈的任务已完成,得赶紧找到百里瑨把我的身份换回来,回去柸中等着慕言,我也就找到了我的长安。
想到这里由衷地觉得愉快起来。头项是秋阳和煦,耳边是秋虫唧唧,眼前是秋木葳蕤,脚下是秋草郁郁,长安长安,多美好的两个字。
耳边响起剑击之声时,我正在考虑如何甩掉跟在身边执意要领我去修琴的小宫女,吓了一跳本能回头,却看到离面门不足两寸远的一柄剑锋被另一把剑险险格开。
一瞬的愣怔里,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许多持械攻来的黑衣侍卫,而本以为不知去向的君师父却牢牢护在我身前挥剑抵挡。
第一反应是一手刀将身边同样愣怔的宫女劈晕,第二反应是看来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陈侯之死多半败露了。
君师父的剑术师承慕容安,虽不如苏珩快速,但胜在灵动轻盈,舍劈砍而精练点刺,有生以来曾见他对敢一次,差不多是出一回招就倒一个人,可今次看上去竟有些费力,这些黑衣侍从配合得太完美。
剑花缭乱,君师父仅能护着我步步防守,不多时便退到一处峭壁边缘。我晓得不知多少代以前的陈侯将安乐宫修在荼山之巅,为的是将堪称奇景的断石峭崖收入宫中后花园,而此时君师父带我主动退至此处,一旦走投无路就从这里跳下去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考虑到他的出招风格,觉得更多是为我们寻找一个易守易攻的屏障。
果然,我被甩在突出的扇形崖壁之上,三面都放空,能容那些黑衣人挥剑向我的那面被君师父严防死守,而且,没有我紧紧跟在他身边,他明显比较能放得开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