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看着我“那你是说我今夜这样害怕,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里,脑袋没反应过来,半晌,愣愣地“你说你从来不会害怕的”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今天晚上,我很害怕。”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微微挣开来,可他还在继续说“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里。进入到那条密道,发现里面全是瘴气,而我找不到你。我怕得发抖,人为什么会害怕呢,你说得对,阿拂,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你这么笨,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呢”
我呆呆地抓住被子,觉得一定是在做梦,可自从死掉之后,明明再也没做过梦的。闭上眼睛,很久不敢睁开。四围静寂,只听到窗外雨声渐微。不是经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吗,谁谁自以为天上掉馅饼遭遇到什么好事,满心欢喜,谁知鸡啼之时才发现不过黄粱一梦,沮丧万分。手在发抖,这样好听的话,这样好的事情,一定只能在梦中才会发生,假如我当真的话,梦醒时还怎么能有勇气和慕言大方说分手呢。可还是希望它是真的。我想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
窗棂啪地响了一声,我惊得跳起来,毫无心理准备地睁开眼,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闯进来,胡乱在地上扑腾。紧张地将眼风一点一点扫到床前,首先入目的是一双鞋,再一点一点移上来,慕言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我在等你的回答,你闭上眼睛装睡是什么意思”
竟是真的。
我咬着舌头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回答”
他将我的手从被子上掰开,握在手里,脸上是一贯神情,微微含着笑,看进我的眼睛“我喜欢你,阿拂,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脑袋一下子空白,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响起“你说的喜欢,是像喜欢你妹妹那样的喜欢吗如果是那样的喜欢,我也像喜欢哥哥一样地喜欢你。”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将我拽出被子来一点,微微低了头,这样就能够目光相对了。他看着我,难得严肃的,一字一顿的“你想我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阿拂,我从前说过,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我承诺给你听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一生只会娶你一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看见白梅的冷香渐盛,织成一幅白色的纱幔,在这冰冷雨夜里渐渐升起,朦胧整个斗室。其实都是幻觉。但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初次见到他,就像看到二月岭上,漫山遍野的白梅绽放。他嘴角挂着那样的笑容,安安静静看着我。冷风从被麻雀撞开的窗棂处灌进来,窗外的紫薇花树摇曳满树花枝,紫色的花瓣在夜色里发出幽暗的光。上天能让我们再次相遇,已经是最大的福祉,我在心底幻想过他会喜欢我,但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真的,从来也没有。他问我愿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我,可我连个人都算不上。
这样的我很想抱住他,却不敢。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本无可能,只是我太执着。这是我在世间最喜欢的人,我在心底小心翼翼珍藏着他,想要保护他,从来不希望伤害他。点头是最容易的事,可倘若有一天,让他明白眼前这姑娘是个死人,他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过了一辈子,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指,颤抖地放到鼻端。他的神色有些莫名,我却不敢看他接下来会有的表情,良久,忍着心中的酸楚颤声道“感觉到了吗慕言,我没有呼吸。”鼻尖的手指顿了一下。而说出那句话,好像一切都能坦诚地说出来“你是不是惊讶很多时候我都不怕疼。”我咬住嘴唇,费力压下就要破喉而出的哽咽“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疼,也闻不到所谓馥郁花香,也尝不到酒楼里被人称赞的那些珍馐美味。我表现得好像很喜欢吃翡翠水晶虾仁饺,其实吃起来如同嚼蜡,只是从前,从前喜欢吃罢了。”抬头用双手蒙住眼睛,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一切都完了。牢牢靠着床帏,就像一望无垠的大海里靠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你说你想娶我,我愿意得不得了,可这样的我,你敢娶么”
许久,他冰凉手指停顿在我耳廓处,贴着银箔的面具缓缓攀上额头。我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等待他将掩着我眉目的银箔揭下。面具揭下之时,却不敢睁开眼睛。他一定看到我死气沉沉的苍白容颜,一定看到我额头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这个难看的,游离于生者死者边缘的姑娘,他会怎么想我
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讲一只木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因缘巧合之下被秘术师施术变成人类女子的模样,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可秘术终有失效的一日,魔法消失后主人被木偶的原型吓得昏死过去,而这只残存着意识的木偶,在昏倒的主人身边,用一把锋利的刀子肢解了自己。此时的我就像那只肢解掉自己的木偶,她的主人看到她感到害怕,却不知她比他更害怕一万倍。
半晌,抚上眉间的手缓慢绕过额头,行至左耳,正是那道疤痕生长的地方。我最不想他注意到的地方。可他的手堪堪停在那里,阻挡了我最后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说不出“你我缘尽于此今生再不相见”之类在君玮小说里常见的狠话。良久,鬓发被拂开。窗棂的噼啪声中,他轻声道“阿拂,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紧张地握住衣袖,一边觉得不能拒绝他这个提议,一边又害怕睁开眼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终究情感战胜理智,惶然睁眼,晃眼过去,慕言脸上的神色前所未见,却并不像是什么厌恶恐惧,更像是面临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肃然得近乎严谨。
我呆呆望着他。
他微皱的眉舒展开,将我拉得更近一些“这些事情,你能自己告诉我,我很高兴。”
我抬起左手捂住额上的疤痕“你,你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