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楚千凰露在面纱外的眼眸中迸发出异常明亮的神采。
她点到为止,没说她和楚千尘被调换的事。
过犹不及,她相信,安达曼也不会完全相信她所说的,他一定会去调查,当他查到这件事时,那么他就会相信她了。
安达曼定住视线,深深地望着楚千凰,似在探究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他脸上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在一阵漫长的静默后,安达曼徐徐道:“公主的陪嫁人选会由大齐来决定。”
这一点楚千凰当然也知道,她惨烈地一笑,“我本是三公主的伴读,却被嫡母和嫡妹作践,夺了我伴读的身份,所以我才下定了决心。”
“我不想留在大齐任由人摆步了!”
楚千凰说得坚定,这一瞬,她内心的悲愤自然而然地表露了出来。
她沉寂在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安达曼与素克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当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彼此已读懂了对方所想。
两人的眼神中带着嗤笑与轻嘲,转瞬即逝。
安达曼郡王面上沉凝,在心里思考着:楚千凰说得七八成是假的,倘若剩下的一两成可能性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么这位楚大姑娘还真是又傻又天真!
但是,且不论楚千凰说得是真是假,这图纸上画的弓诱惑太大了,大到就算有陷阱,安达曼也觉得不妨一试。
中原有一句古语说得好,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就算咬这个钩又如何,只要他们昊国够强大,尽可以把钓鱼之人反拉下水。
思索间,安达曼又去看那张图纸,看得比之前更加仔细,神情专注,仿佛是在检验一幅画作是否赝品一样。
见安达曼十分关注这张图纸,楚千凰原本升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了一些,心里的把握也更大了。
这件事一定能成。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力图平稳地说道:“郡王应该看得出这只是雏形,等这弓打造出来,郡王自然能看到它的好处。就是我一个弱女子,也能轻松地拉开这把弓,于百步之外射中靶心……”
她用过大齐的弓,普通男子的有效射程不足百步,除非那些臂力强悍着,也许能达到两百步、三百步,但这种人已经是几十年难遇一个的神箭手。
同样情况下,复合弓的有效射程比这个世界中传统的弓箭多出了三成,而且还更精准,威力也更强劲。
它的优势是压倒性的,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她本来是打算将这复合弓的图纸赠与乌诃迦楼的。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就琢磨着怎么让乌诃迦楼对她印象深刻,她想到了前世见过的复合弓,她花了几个月的时候,慢慢挖掘记忆,终于画了出来,而且……
安达曼至于桌面上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似乎犹有几分不敢相信,再三确认:“这弓真能达到你所说的效果吗?”
楚千凰肯定地点头道:“能!”
“我已经做出了一件实物。”
楚千凰当然也知道空口无凭,所以她在几个月前,花费了不少的精力、财力,又反复尝试了很多次,终于做出了一把复合弓。
安达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切地说道:“可否让吾一观?”
楚千凰又笑了,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笑,“郡王,我是很有诚意的,才拿出这份图纸,但是您也该让我看看贵国的诚意,是不是?”
“这张图纸我可以交给郡王,郡王尽可以找工匠看看,能不能达到我说的效果。”
“……”安达曼眸色深深,嘴唇紧抿,脸上闪着阴晴不定的神色。
他不能找这里的工匠,毕竟这里是大齐,他完全不能保证他所找到的工匠是不是大齐皇帝的人。
楚千凰也能看出安达曼的疑虑,任何一个新的事物的推广都势必会遭受无数人的质疑。
她柳眉一挑,抚了抚自己的衣袖,又道:“但是我觉得,这种武器大事,关乎国家运势,但凡有一半的可能性,都不能错过。”
“郡王以为如何?”
武器的革新是大事,犹如火枪火炮的改进改变了世界的格局,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复合弓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一旦事成,安达曼将为南昊立下不世功勋。
楚千凰是在告诉安达曼,她的要求再微小不过,只是想去昊国而已。对于安达曼郡王而言,这个要求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不应该为了多疑而放弃这样的机会。
她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安达曼,就算此前安达曼对她还有一丝疑虑,此刻也决定暂时压下。
楚千凰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他把她加进三公主的陪嫁队伍中,她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可如果她所献上的这种新型弓是真的话,那么自己必将获益无穷。
安达曼终于下定了决心,颔首道:“可以。”
这两个字干脆利落。
素克也是双眸灼灼,似是燃烧着雄雄火焰般。如果顺利的话,这将是他们在大齐额外的收获,相信一定可以助昊帝尽快平定国内。
楚千凰优雅地起了身,满面春风地笑着,“那我就等郡王的好消息了。”
“待我看到了郡王的诚意,也会给您看我的‘诚意’。”
她在“诚意”两字上加重了音量,意思是,届时她会让安达曼看到这种弓的成品。
“那我就告辞了。”
楚千凰得体地福了福,又说了该如何联系她,就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雅座。
她看似步履轻盈,举止优雅大方,但其实瘦削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后颈也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在背过身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牙齿紧紧咬着。
安达曼只说了一句“那我就不送了”,也没有起身,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眸色愈来愈幽深。
等楚千凰与守在雅座外的抱琴离开后,素克就走过去,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然后关上了雅座的房门,转身又回到了安达曼身旁。
房门闭合后,雅座内更安静了。
安达曼立刻就把手中的图纸递给了素克,以昊语吩咐道:“你拿去让兰格看看。还有,查查那位永定侯府的楚姑娘。”
顿了一下后,安达曼又想到了什么,沉声问了一句:“宸王妃是不是也姓楚?”
素克也想了起来,点头道:“确实。”
两个昊人的神色更复杂,方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离奇。
安达曼又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局,抬手推开了雅座的窗户,望向下方。
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楚千凰沿着楼梯往下走。
大堂里已经换了一波茶客,气氛更热闹了。
楚千凰没有注意到安达曼的目光,慢慢地放松了刚才在雅座中紧绷起来的肩膀,眼眸明亮清透。
到现在为止,一切很顺利。
她现在有九成把握了,她一定能去昊国的。
她面纱后的唇角翘起了一个轻快的弧度,信心满满。
靠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反正,等她到了昊国后,也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人是可以依靠的,她能靠的唯有她自己,她的头脑,她的这双手。
就是乌诃迦楼,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明主,并非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剧她已经见了很多了。
她们全都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三公主是堂堂公主,金枝玉叶,也不过是被逼远嫁异国他乡,她不想沦落到像三公主、沈芷、沈菀以及姜姨娘这般的下场,也不想像楚千尘那样被皇帝一旨赐婚赐给了一个注定早逝的男子。
她必须把她的命运握在她自己手中。
楚千凰傲然一笑,表情更加坚定,一步步地踩着楼梯往下走,目光看向了停在茶馆外的那辆马车,马车中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挑开了窗帘一角,目光与楚千凰交汇在一起。
大堂里,那些学子们还在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官家有意革新,乃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事!”
“前几年北地战火不断,导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宗室份例早该削减,减轻国库负担,我大齐才能好好休养生息。”
“李兄所言甚是啊。”
“……”
不仅是这家茶馆,京城中的其它不少酒楼茶铺也有些学子们举办的辩论会,大都说及了这件事。
于是,身在宸王府的楚千尘也很快就从琥珀嘴里听说了学子们的这些谈论。
楚千尘一边拿藤球逗猫玩,一边听着,只当话本子听,学子们还未经过朝堂政治的磋磨,也没真正地见识过人生疾苦,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还是相当天真,说话行事只凭一腔义愤。
球体内装了铃铛的藤球在地上滚来又滚去,发出铃铃的声响,小黑猫也随之飞来又扑去,身形灵活极了,“喵喵”叫个不停。
自从冬猎回来后,顾玦就没有再出过门,但也没闲着,要么处理军务,要么制丝弦,要么练武,要么看书……楚千尘觉得王爷这辈子都不是能闲下来的。
楚千尘今天没有去穆国公府,顾之颜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每两天过去一趟就行了。
楚千尘难得可以在书房里和顾玦待上一下午,心情愉快。
听完琥珀的禀话,楚千尘就把人给打发了。
琥珀与小黑猫交错而过,“叮铃铃”,小黑猫把藤球扑腾到了垫子边,楚千尘生怕惊扰到顾玦,连忙手一拨,把藤球往另一个方向拨去。
“乖!”楚千尘对小黑猫说话时又娇又软,“你一边玩去,别打扰王爷。”
琥珀在门帘处停下了步伐,忍不住回头朝出楚千尘看了一眼。
大概也只有在对待王爷与猫上,能听到自家王妃用这种口吻说话了。
琥珀能感觉到从前几天开始,王爷与王妃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从前,她只是觉得王爷在时,她和江沅就显得有些多余。
但最近嘛,她总觉得似乎连空气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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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年新年好!顺心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