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心里也在叹气,劝道:“夫人,大姑娘知错了。”
“娘,我以后会都听您的。”楚千凰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氏。
沈氏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楚千凰,目光定定的,没有丝毫的动摇。
眼前这个少女是她的亲女,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的一部分。
她宠爱她,教导她,养育她,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期望她这一辈子活得光风霁月,无愧于心,犹如天上的凤凰,展翅翱翔。
她给女儿取了这个名字,这是她对女儿美好的冀望。
直到这几个月,她才渐渐地意识到原来她的女儿不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
女儿错了,她也错了。
养不教,母之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沈氏在心里告诉自己。
虽然她心里的那根刺还在,但终究还是松了口:“陈嬷嬷,扶她起来吧。”
陈嬷嬷赶紧把楚千凰扶了起来,她跪了好一会儿了,膝头有些麻木,因此动作僵硬迟缓。
陈嬷嬷心疼极了,亲自躬身给楚千凰抚了抚裙子,掸去上头的尘埃,还搀着她坐下了。
沈氏喝了口茶,又道:“距离你二妹妹与宸王殿下大婚也没几天了,你这次进宫后,就早些回来吧。”
楚千凰柔顺地应了。
陈嬷嬷给她端来了茶,楚千凰谢过了陈嬷嬷,接过茶盅时,端着茶托的手指微微使力,以致指尖有些发白。
她垂眸喝了两口茶,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当楚千凰再看向沈氏时,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浅笑,“娘,我想去趟琬琰院找二妹妹,方才三姨母与七娘在,我忙着与她们说话,都忘了告诉二妹妹三公主殿下给了我一些珠花,特意说了,她是要给二妹妹的。”
“三公主殿下自从那次在云庭阁偶然见过二妹妹一次后,就很喜欢她,总跟我提起她。我今天回府,她也差点跟着来,还是皇后娘娘给劝下了。”
她笑容可掬,声音轻快,显然有意在活络气氛。
沈氏只是道:“你去吧。”
楚千凰行李后,就告退了。
湘妃帘落下之后,在一阵细微的摇晃后,静止不动。
沈氏怔怔地望着那道湘妃帘,脸色早就变了,不复之前的雍容温婉。
她的脸上只余下了无力与疲惫。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了下来,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所遮挡,连带屋子里也暗了下来,衬得沈氏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陈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问道:“夫人,大姑娘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沈氏摇了摇头。
楚千凰方才给的解释合情合理,态度也十分真挚。
可就因为如此,沈氏反而觉得违和,心里不舒坦,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陈嬷嬷也回想了一遍,安抚道:“夫人,是不是您想太多了?大姑娘明白您是为她好的。”
“但愿吧。”沈氏又揉了揉眉心,叹道,“也许我真不是一个好娘亲。”
母女连心,她早就该察觉到女儿性子不对,早几年的话,她可以贴身带着她,盯着她,一点点地掰她的性子,现在女儿都快十四岁了,她的心思已经太重了,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沈氏的目光又望向了窗外。
天空中的阴云似乎更浓了,层层叠叠,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的。
此刻,楚千凰已经走到了院子外。
她回头朝正院望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去,如她与沈氏说得那样,去了琬琰院。
她在琬琰院也没久留,转交了三公主给的那匣子珠花后,就告辞了。
这一进一出连一盏茶功夫都不到。
楚千尘令琥珀送客,自己慵懒地依靠在太师椅上,随意地从从匣子里拈了赤金花丝嵌珠镯子,随意地把玩着。
自从万寿节进宫的路上,她与楚千凰撕破脸后,楚千凰就再也没有单独来找过自己,偶尔见了面,她们之间也只有普普通通的姐妹见礼,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她放下了那个镯子,先去了内室换了一身碧玉色的衣裳,然后就带着琥珀出了门。
今天又是每隔三天去宸王府“复诊”的日子了。
也就是装装样子的事,连琥珀提出去的药箱其实都是空的,只当姑娘是去宸王府做客。
每次王府的管事嬷嬷都会领着楚千尘去一间厅堂,给她备好茶水、糕点、瓜果、书籍、棋盘等等,有求必应,几乎是把她当菩萨供奉起来了。
本来,今天也不例外的。
楚千尘打算喝上一盅龙井茶,就走的,结果今天厅堂中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苏慕白着一袭天青色暗纹直裰,正在厅堂里看书,一派斯文儒雅。
不过,认识他的人都不会被他这副样子所欺骗,毕竟他可是万寿节武试的魁首,身手在京中武将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楚千尘认识他两世,体会自然是比旁人还要深刻一些,猜到了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楚千尘示意琥珀在檐下候着,自己跨过门槛进了厅堂。
“苏指挥使。”楚千尘对着苏慕白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楚二姑娘,请坐。”苏慕白放下了手里的书册,伸手做请状。
楚千尘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今早我们收到了从西北送来的飞鸽传书,是王爷的亲笔书函。”苏慕白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楚千尘的神色变化,立刻注意到她面纱外的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如宝石般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苏慕白眸光一闪,觉得有戏。
内务府下聘前,楚千尘并没有因为韩御初找不到王爷而翻脸,他就觉得这婚事有戏了,原本只是五六成的把握上升到了七八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苏指挥使,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听闻顾玦来信,楚千尘松了口气,心想:既然王爷那边有消息了,想必蔺国人应该解决了吧。
释然之余,她觉得薛风演果然不靠谱,王爷上午来了信,他也不早点跟她说!
厅外,正懒洋洋地斜靠在树枝上躲懒的薛风演觉得鼻尖有点痒,打了个喷嚏。
苏慕白唇角翘得更高了,觉得自家王爷会不会孤老终生,就要看自己的了。
他看得出来,楚千尘对王爷有敬但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她可以为了王爷不惜以自己的闺誉为赌注。
她没打算真嫁给王爷,所以她这段日子一直在问王爷那边的消息。
但是,在他看来,楚千尘在意王爷,王爷也在意她。
这就够了。
这门亲事再合适不过了。
苏慕白轻轻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楚千尘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忙问道:“怎么了?”
难道战事有变?不可能啊,区区蔺国,怎么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苏慕白欲言又止,叹道:“王爷刚打退蔺国军,就连夜从西北出发了,不过,西北到京城千里迢迢,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七八天才能赶到京城。”
“你也知道王爷的身体……”
“秦曦光没拦着王爷吗?!”楚千尘蹙眉道。
虽然临行前,她给了王爷她特制的药丸,可是王爷的身体可谓千疮百孔,最忌劳累。
“他能拦得住王爷吗?”苏慕白反问道。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绢纸,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这是王爷的信,王爷让‘我们’设法把婚期再往后推三日,他会尽快赶回来的。”
苏慕白故意说“我们”,把楚千尘也包含在了其中,就差直说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楚千尘把那封信拿了过来,飞快地展开。
入目的是顾玦熟悉的字迹,笔力虬劲,笔走游龙。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这封信中其实也没几句话,约莫就是苏慕白说得这个意思,最后一句是说他抵达京城后,会亲自面圣,一切交给他。
一切交给他。
楚千尘盯着最后一行字,心情复杂。
王爷总是这样,一个人背负起所有,把他们这些人护在他的羽翼下,前世如此,今生还是如此。
“今天街上盯着宸王府的人是不是更多了?”楚千尘盯着那张绢纸突然问道。
苏慕白的唇角翘了翘,心道:如他所料,这位楚二姑娘果然是敏锐!
“应该是锦衣卫的人。”苏慕白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口,背对着楚千尘往窗外看去,“那天内务府的人来通知婚期,我们没理会,从第二天起,外边的人又多了一倍,约莫皇上是真的关心王爷的‘病情’。”
楚千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皇帝既然可以硬闯宸王府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只要皇帝没亲眼见到王爷,恐怕他对王爷是否真的重病总是会怀有一定的疑心,以皇帝的多疑,一旦这种疑虑堆砌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爆发。
楚千尘想了想,放下了绢纸,道:“最好的法子还是以静制动。”
苏慕白的嘴唇翘得更高了,心里慨叹着:看来楚千尘比他以为的还要在意王爷!
否则,这个计划是绝对不可能进行得那么顺利的。
窗外大树上的薛风演恰好看到了苏慕白的这个狐狸笑,浑身一下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苏慕白转过身面向楚千尘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凝重,“楚二姑娘的意思是?”
对上苏慕白幽深睿智的眼眸,楚千尘心里升起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两世加起来,她认识苏慕白十几年了。
这个人啊,就是头九尾老狐狸,心眼一向多,他坑起人来,往往是挖好了一个坑,让人自己往里面跳。
就像现在这样,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