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而且这么多僧人,只听从罗什,万一路途上有变,吕光岂不麻烦。他之所以带上罗什,还是不确定符坚能否得胜。如果符坚无恙,他还可奉上罗什作为礼物,也算有个交差。
罗什自然也明白吕光的心思,所以走之前几天里,他每日苦劝那些要跟从的僧人们。本以为能让他们放弃,不想今日还是有那么多人坚持。眼见吕光眼里已经蓄着不满,罗什赶紧上前劝说,终于还是让他们哭着回了头。
一声鞭响,前头车队开始动了,送行的人群爆发出哭声。罗什的脸有些苍白,拉着我的手,向弗沙提婆一家拜别。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龟兹的蓝天,似乎想将这方天地永远刻入脑海中。我看着他眼中浓浓的眷恋,心中凄然。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包进手帕,递给他。
“这是龟兹的土,带在身上,就如同见到故乡一样。”
他接过,珍视地看着,郑重包起,放进怀中。然后,我们转身上了马车。车轮缓缓向前,我掀开帘子,与罗什一起看着三月早春寒风中的弗沙提婆。他的衣角被风鼓起,迭迭荡荡。高大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终于混在一群黑点中无法分辨。视线被泪水模糊,永别了,弗沙提婆,我会永远记住你。谢谢你
温暖的胸膛贴近我,他搂着我的腰,眼里有些晶光。我回头抱住他,让他在我怀中尽情为了家乡,为了亲人留下最后一次泪。马车带着我们,去那乱世纷争满目苍痍的痛苦大地。从此后,我们的命运便与中原紧紧相连。
古代出行,若乘马车,每日平均可走三十公里。但我们的队伍太过庞大,有两万匹骆驼,还有六万多名步兵,步行速度每天最多只能走十五公里,难怪要用半年才抵达姑臧。我们所走的路,便是沿着塔里木盆地边缘的丝绸之路南段。这条道路一直延续到现代,标为314国道,从托克逊一直到与巴基斯坦交界的红其拉甫口岸,最后可达印度,这便是玄奘西行所走的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路上看到最典型的西部景观,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漠,形态各异的雅丹地貌。现在是浅水期,沿路河床大半干涸,由于泥土富含矿物质,这些盐滩呈现出大片彩色的不规则纹理,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令人炫目的光芒,美得让人屏住呼吸。天际勾勒出连绵不绝的天山山脉,平坦的戈壁滩上,丛生着沙棘,红柳等耐旱植被。不时能看到远处有野骆驼群,野驴群,野马群在晃晃悠悠。这些地方,到了现代探测出富含石油和天然气,整片戈壁都是开采石油的磕头机,冒着火苗的天然气采集机。在现代,我去库车考察时,坐着汽车行驶在314国道上。开阔的视野内,满目都是缓缓拉动的磕头机,在夕阳余辉下,令人荡气回肠。
到了轮台境内,我们几日都行进在胡杨林中。这是新疆最多最大的胡杨林之一,每年十月,金黄色的胡杨将天际都染成金色。而在轮台,我看到了汉代屯垦戍边的故城和亭燧。西汉时,大军远征,为了解决给养,战士们平时种粮,自给自足。这样的屯田一步步推进,将大汉的军威遍布西域。柯格拉克古城,卓尔库特古城,乌垒城,皆是汉代屯田卫城。而龟兹最前哨的轮头国王城,由于西汉时李广利两次伐大宛,经过轮头国时“攻数日,屠之”,导致轮头彻底亡没。我们在轮头故城中留宿了一夜,周围只有几个残破的村庄,这屠杀早已历四百多年,却仍无法使一个小国恢复,可见当年屠杀的惨烈。
轮台这个地方在现代,是塔里木沙漠公路的起始点,为开发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石油而造。这条公路是世界建筑史的一大突破,总长550公里的路,有450公里建在流动沙漠上,是21世纪世界上在流动沙漠中修建的最长的公路。在马车里眺望远处的浩瀚沙滔,那是塔克拉玛干,没有任何植被能生存,“进去出不来的地方”。得意地告诉罗什,为了体验这条造在中国最大世界第二大沙漠中的公路,我用了四个时辰横穿了这片“死亡之海”。他当然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我不无自豪地告诉他,这条公路为了防风固沙,每隔五百米便有一个水房,沿路用细水管喷水养草。有水的地方便能长出草来,再远几步的距离,用芦苇防护栏和芦苇方格防沙体系。五百多公里的长路,入眼的都是一个个水房,沿着水管长的草,铺天盖地的沙丘。这样的单调景色要看六个多小时,过了塔里木河才能见到胡杨林。
自从知道我未来人的真实身份,他便时常问我千年后的情况与知识。他的智商,领悟能力,以及对我的信赖让我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所以虽然旅途艰苦,可是每天能有那么多时间交流,让我们把之前几十年的空缺弥补回来,每天聊不完的话题,倒觉不出路上的苦来。我针对见到的沙漠戈壁特殊之处,跟他讲基本的地理物理历史气象学等知识,每每让他惊讶赞叹甚至不解。我现在已经对他完全敞开了心扉,除了,我穿越的代价
走了一个月,才进入焉耆境内。首先进的,便是焉耆最前哨的铁门关,这座汉人建立的关隘矗立在孔雀河西岸。张謇出使西域时两度此处,班超也途经此地,在孔雀河边饮马,所以孔雀河亦称饮马河。这条源于博斯腾湖终点为罗布泊的无支流内陆河,孕育了下游的千古文明楼兰。
我所处的时代,楼兰已经衰败。十来年后,东晋高僧法显西行取经,途经楼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问起罗什,他摇头叹气。他说小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楼兰因河水改道,水分减少,盐碱日积。气候的反常导致瘟疫横行,大半人死亡。剩下的人被迫迁涉,楼兰这千年古国,已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我们北行上焉耆,一路都在孔雀河边走,玉水如带,水波清亮,完全看不出在它断流的下游,离此两百公里处,是漫天黄沙掩埋的楼兰。现在此处除了铁门关,并无繁荣的大城市。到了21世纪,这里是库尔勒,一个为了塔里木石油而建的新兴工业城市。
离焉耆王城还有大概不到百里时,我们在太阳余辉下进入了一片狭窄的山谷,吕光下令扎营休息。我看着忙碌扎营的众人,突然意识到,这里,将会有一场惨剧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晋书吕光传坚闻光平西域,以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玉门已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道绝不通。光既平龟兹,有留焉之志。时始获鸠摩罗什,罗什劝之东还,语在西夷传。光于是大飨文武,博议进止。众咸请还,光从之,以驼二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
第四部凉州岁月 峡谷惨变
章节字数4460 更新时间080217 10:34
在所有人忙碌之时,罗什一直沉默着看天,又蹲到草地里看了一会,担忧地摇头“黑云压顶,虫蚁匆忙,今夜应会有雨。怎可在此山谷中停留全军将士必定狼狈不堪,应迁往高地才行。”
他还是坐不住,去吕光帐中劝说,而我则在搭好的帐篷里整理东西。过了半小时他回来,沉闷着脸说“吕光说将士已休,不宜再动。”他吐出闷气,奇怪地看着我,“艾晴,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