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
她原本就纤弱,北国的艰困生活,让她又瘦了一圈。原本丰厚光滑的长发,被火焰烧得乾枯,一碰就碎成灰,剩下的发,只及她的肩头。
黝黑的手掌,无声的探出,来到她的脸儿旁,仿佛要触碰她,却又悬宕著久久不动。
她的额头,有著撞伤的痕迹;她的脸颊,有被掌掴後的红痕;她的颈项还有瘀青,是他数日之前,亲手留下的。
他无法转开视线。
她的衣衫残破,到处被烧得洞穿,肌肤上到处是红肿的烧伤。其中,伤得最厉害的,是她的手
她的手。
金凛的眼角,微微抽搐。
软嫩的掌心,被烧红的戒指,烫出严重的伤。戒指上的刻痕,甚至在她的掌心留下模糊的烙印。当大夫小心翼翼的,打开她的手心时,映入眼中的,是血肉模糊的可怕景况,被撕扯的皮肤,边缘还有著焦黑的痕迹。
戒指被取下,巴娜洗净後,留在桌边。
取下戒指的过程中,幽兰始终昏迷不醒。但是,那瘦弱的身子,偶尔会因为剧痛,本能的抽搐。大夫仔细的处理了烧伤,在她的掌心以及烧伤处,涂抹了药膏,就无声的退出石屋。
这么严重的烧伤,暂时还不能包扎。大夫说,要是治疗的时间再晚一点,她的这只手就要废了。那枚烙铁似的戒指,险些就要烧断她的手筋,如今,她的手虽然保住了,但是却得休养上一阵子,就算是痊愈之後,也无法再提任何重物。
为了那枚戒指,她差点赔上一只右手。
宽厚的男性指掌,来到她摊开的、满是烧伤的手心。起先,那只手悬宕著、静止著,许久之後,如石刻般的掌,竟有了隐约的颤抖。颤抖愈来愈明显,而金凛的表情,再也不复冷静。
他是那么恨她。
深幽的黑眸,阴郁的瞪著那只手,心口却疼痛的收缩著。
他是那么恨她。
那只手,原来是那般白皙柔嫩,软如春花的嫩瓣。
他是那么该死的恨她。
金凛握紧拳头,高大的身躯紧绷著、颤抖著,他闭上了眼,终於对自己承认。
他是那么那么的恨她,但是他也始终忘不了她。
羁押在心中的痛楚,就像是利刀般,一次一次戳戮著他,直到他濒临崩溃,再也无法以冷淡伪装。
该死的你他咒骂著,像是受伤的野兽般,在她床畔,几不可闻的狺狺低吼。为什么要背叛我
床上的幽兰,仍旧昏迷不醒。但在他记忆之中,那柔柔的嗓音,就像是无形的绳,一圈圈的围绕著他,再缓缓的收紧,捆缚著他。
我只知道,三年前你突然失踪,之後就没了音讯。
她说。
我每日每日,都到岩洞里等你,直到我病了,被送回凤城。
她说。
不,全凛,你一定误会了什么。
他忘不了她的眼神、她的眼泪。
关於你说的一切,我全都不知情。
无辜的眼神,注视著他,坦白而毫无隐瞒。她从未回避过他的视线,那双纯净的水眸,只有忧伤、困惑、不解,以及恳求。
求求你,相信我,我爱你。
那三个字,就像是钉子一般,重重敲进他的心中。
我爱你。
我爱你。
凛,求求你,相信我,我爱你。
该死的你金凛发出困兽似的怒吼。
他明明就恨她,为什么还会因为她的辩解而动摇甚至在痛恨的情绪中,还藏了一丝的不确定
在窟牢之中,关靖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告诉他,她的温柔、她的甜美、她的爱恋,全都是伪装,一切只为了欺骗他,要将他逮捕入狱。
只是,倘若关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幽兰为什么又要留下这枚戒指甚至还为了这枚戒指,冒险扑进火炉中
金凛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戒指,收入掌心中。戒指已经冷了,不再有灼人的温度。
这三年来,她始终保存著这枚戒指
这代表著什么
金凛收紧了掌心,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些时日以来,他因为她的背叛,恣意的羞辱她、冷落她,甚至放任鹰族的人们,将她当成奴隶,随意使唤奴役。
但是,万一他错了呢万一他真的误解了她;万一她根本没有背叛他;万一她真的如她所说,对一切毫无所知,苦等了他三年呢
当她的烧伤沭目惊心的展露在他眼前後,埋存在他心中那些深重的恨意,开始有了动摇。
万一呢
万一他错了呢
窗外,冷风呼啸。金凛在石屋中,一次又一次的绕著圈子,被心中的疑惑纠缠著。
如果,关靖说谎呢
如果,幽兰是无辜的呢
他停下脚步,站在床边,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这不是一场赌局,而是爱恨之间的分水岭,他无法判断,是该信任她的无辜,还是继续惩罚她的背叛。
因为这枚戒指、因为她不寻常的举动,他急切的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说明三年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谎言。
金凛走到窗口,推开窗扉,冷风立刻灌入室内。天色已黑,漫天的大雪,一阵又一阵的落下,他仰头对著窗外,发出一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