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年轻只有你不叫我老贼。”
“睡不着,爷儿俩聊聊。”
“聊聊就聊聊。”
周祖英接过兆龙递过来的烟:“抽棵好烟。兆龙,别看咱们现在是罪人,可也不是贱骨头愿意坐牢。实属无奈,那天讲烂事,可不是胡扯,那是我亲自经历的,他们只知道我是老贼,其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那时家里也贫困,家里孩子多,光哥们儿弟兄就八个,很早我就出来挣子儿来了。我在华清馆当打杂的,给客人倒茶添水,那会儿妓女地位最低,人家有钱拿银子来耍的,人得堆着笑脸,任人宰割,欺侮你得受着,人家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只有这样,人家才肯掏银子。一个江苏女人叫梅红,受了委屈就一个人在灶膛旁边蹲着哭,我经常安慰他,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时不时还带点北京小吃给她,虽然没有那种关系,但都不错,她也经常给我洗洗衣服,将客人不吃的点心留着给我。我很清楚,她漂泊在外又受着身心的摧残,很希望得到关爱,后来就是赶上那个运动。改良之后的她,竟然打听到我家的地址找到我,对我讲,假如不嫌弃她的话,愿意嫁给我,她很漂亮,南方女子,皮肤又白又嫩。”
兆龙嘿嘿笑了起来,弄得周祖英不好意思。
“我们就成了家,租了一间七平米的房子,安营扎寨,我对她特别好,穷小子找了个天仙,特知足,爷儿们你信不,到今天我没骂过她一句打过一下。人家也想报答咱们,想给我生个儿子,可是爷们儿,你想想呀,干那行的十有八九不生育,我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整一年多才寻着一个有用的偏方。你还别说,真管用,一连给我生了三个胖小子,我这乐得屁颠屁颠的。虽然银子紧张点,但她会算计过日子,过得也说得过去。可这好日子不长,一场灾难降临了,由于她的成份,还有我在妓院的历史,当成反坏右,给打回了江苏乡下老家,成了黑户。你想想爷们儿,大人孩子五张嘴都等着吃饭呢。总不能饿死呀,孩子是身上掉下的肉,被逼无奈,我就盯上了铁路线,都说偷东西得有技术,这话不假,要依我说呀爷们儿,有胆就行,想一想我的亲骨肉,害怕两个字根本就不存在。到后来越偷越熟,越偷越精,人呀,逼到那份上了,杀人都敢。你说人总有不知足的时候,刚开始偷个钱包什么的,到后来滚上了大包,原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谁都偷,现如今专偷有钱的当官的,偷的时间长了,有点小名气。后来名气越来越大,坏事传千里,这就埋下了祸根。铁道部公安局跟了我一年多,都没抓成现行。以后,知道我是老贼,但没有证据,也怪我太大意,一次偶然的机会,被人家抓住,价值五百多,就因为我是惯窃,这一起就判了我十年。要我说呀,人就不能太张扬,太神气就容易出差错。兆龙,爷们儿也算是半拉子道上混的,你记住我这个老混混的话:努力与拼命,但切忌万万不可狂妄,不要瞧不起不起眼的臭虫。乱世出英雄,这年头保不准谁成气候,真很难说。毛主席有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往而不胜,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也说不准。还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千万不能贪,跟人吃饭一样,贪吃太多,不消化,坏身体。总之,要知道自己是多少钱一斤,不要顶风上,共产党人最讲究认真二字。它认上真,皇上二大爷也不行,所以要学会看风使舵。最重要的一点,权力政治永远是第一位的,权你抓不上,但你可以抓住有权的人,让他为你所用,有了权力的支配,你就拥有一切。还要学会隐藏自己,不要事事出面,给自己留条后路,可进可退,一旦有险,可以躲,留得人在,什么都可东山再起,人要是没了,什么都没了。人不能老原地踏步,要吃亏可以,但要知道为什么吃亏,怎么吃的亏。聊了这么多,都听我一个人的白话,反正是我老头子的见解,对不对爷们儿,你多担着点。”
兆龙傻了,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么透彻的道理,而且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更何况出于这么不起眼的老人之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监狱坐牢是个学问,你用心,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花钱买不到的学问,是一所特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