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将箭搭在弦上问道“什么是死靶,什么又是活靶”
景焄笑了笑“死靶自然是不会动的物件,比如外面廊上的花灯,就是个不错的死靶;若是公主要射活靶,那么朕就命人去御花园抓一只野雉来。”
乌兰微微皱了皱小巧的鼻翼“这些东西射来有什么意思,”她大大的眼珠子一转,忽而上前一步道,“我要射你王冠上的珍珠你答应么”
她话未落音,已是破弦一响,那箭咻的便朝皇帝飞了过去,然后当的一声落到了一侧的案桌上。景焄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银箸格开了箭,而那箭矢的力道也将筷子弹落到了地上,他面无表情的向身后道“蓼湘,换一双筷子来。”
乞颜已站起了身,低低的喝了一声“乌兰,你又胡闹”
景焄定了定,又露出了淡漠的笑容“天子的头冠是不能乱碰的,不过不知者无罪,乌兰公主还有射箭的兴致么”
乌兰只是摇了摇头,将弓箭丢还给一边的侍从,又乖乖的坐回了乞颜身边。
“百里霂,方才在大宴上朕就发现,你屡屡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事”
“臣的确有事,”百里霂一扫先前的随意懒散,正色道“这次乞颜来订约,不只是称臣纳贡。”
景焄将手中正在喝的一碗醒酒汤放到一边“怎么回事”
“乞颜的掌上明珠乌兰公主,皇上刚刚也见过了,”百里霂说到这,看了看皇帝,又道,“乞颜老了,他一直想给这个唯一的女儿找位合适的夫君,可以继承他的汗位,但是阿尔巴拉的事给他的打击不小,他说他也想开了,不一定要找个北凉的勇士,他”
景焄忽而笑了“你不会要告诉朕,他想召你做北凉的驸马吧,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朕会恩准的。”
百里霂难得的露出了窘迫的表情,面色微醺,有些恼怒的回答道“不是我,他是想将他的宝贝女儿嫁给皇上。”
景焄骤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百里霂见他神色间有些惊怒,放缓了口气道“皇上,这对我们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乞颜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皇上肯将乌兰公主封为皇后,将来诞下子嗣,就是北凉新的大汗。”
“哦”景焄冷淡的皱起眉头,“乞颜是这么跟你说的”
百里霂点头道“皇上,我朝历代与北凉交锋不下数十次,虽然近些年占了些上风,但他们的铁骑骁勇,日后必然要成为心腹大患。况且北凉一族一直野性难驯,就算定了盟约,也不免有撕破的一天,还有什么比血亲更牢固的契约呢”
“照你这么说,乞颜是要将北凉白白的送到了朕手里,”景焄顿了顿,“他为何要这么做”
百里霂索性坐到他对面,将桌上的几个杯盏依次排开“北凉的部族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目前虽都臣服于乞颜,但他日渐年老体衰,这次剿灭阿尔巴拉又大伤了元气,”他放缓了话语,“乞颜也是想找个靠山,万一他死后有部族叛乱,只要大汗是皇上的儿子,我朝的王爷,那么我朝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景焄听了这话,略点了点头“你方才说,乞颜想让朕封他的女儿为皇后”
百里霂正说的兴起,听了这句话,停了下来,他看了看皇帝的脸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像是爆发般突然道“你是要把这个位子留给谁那个太监么”
第章
47
景焄被他说的一怔,随即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桌子“你放肆”
百里霂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讪讪的住了口,过了会“乞颜也是知道我们朝中后位空虚才下定决心带乌兰公主南下和亲的,想必皇上也能看出来,以他对女儿的宠爱,是决不肯让乌兰公主做侧室的。”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番,见景焄默然不语,又低声道“皇上,恕臣直言,那个位子谁坐对皇上来说不都是一样何况乌兰公主她”
景焄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看着他“这件事且不说朕愿不愿意,就是那位公主恐怕也是很不情愿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若是那箭真射中了朕,她也就不必以身和亲了。”
百里霂忙道“皇上怕是误会了公主的意思,她是怕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君王,故而试皇上一试,并非当真冒犯。”他看了看景焄的脸色,略有些调侃的说,“皇上莫非是从未被如此冒犯,故而心中不快”
景焄斜了他一眼“朕的气量还没有这么小,”他一拂衣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之后又停在百里霂身边,低声道,“你看过她的眼睛吗”
“她的眼睛”百里霂有些不解。
景焄点了点头“她的眼睛让朕想到在灵州城头看见的云雀,无拘无束,”他低头苦笑了一下,“朕久居深宫,从没有见过这样放肆的女子,你想过没有,她若是进了宫,不到三年五载,就会被磨得再没有一点灵气,纵是不会呷醋争宠,也只能华年虚度。”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朕不是不愿,是不忍心。”
“皇上,这世上的事总大不过不得已三个字,”百里霂也站起身来,望着皇帝的侧脸低声道,“这不只是皇上或乌兰公主的事,这件事关乎着我朝与北凉将来的盛衰荣辱。乞颜这次南下,已是带了万分的诚意,他一生都极为自负,喜好面子,若是此番受挫被拒,想必是要恼羞成怒的。”
景焄的目光骤然如炬,直视着百里霂道“怎么他若是一朝发怒,铁蹄南下,难道你堂堂骠骑大将军带着精兵十万,还守不住国土不成”
百里霂与他对视,奋然答道“只要皇上下令,末将纵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无怨,”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眼睛亮若晨星,“当年皇上将我从一个小小的羽林军长史提拔为将时,我就立过誓言,我百里霂在边关一日,定不让北凉占我分毫国土”
景焄神色缓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朕知道,朕一直是信你的。”他拉着百里霂坐下道,“既然如此,又何惧他乞颜恼怒发兵呢。”
百里霂的神色黯然了下来,他垂下眼睑,沉默良久,叹道“皇上终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杀过人吗”百里霂低声问,他伸出自己的手掌,手指纤长,浑然有力,掌中和指肚都有薄茧,他没有等皇帝的回答,继续说道,“我十七岁才上战场,杀的第一个人,是个北凉的小兵,他的血喷在我脸上还没有干,我就又杀了第二个人,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战场就是这样,能把普通的人变成魔鬼,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
他的嗓音有些微薄的嘶哑,像是陷入了回忆“回来以后,我的剑丢了,它卡在一个人的骨头里,我来不及拔出它,另一个敌人已经来了,我只能就近捡起了一柄刀,杀了那个人。”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柄刀我到现在还保留着,那是个北凉人的刀,刀柄裹着细皮,裹得很好,看样子是个女人的手艺,怕她的男人握不惯那把刀,可惜,她的男人死在战场上了。”
景焄看着他“甯旭,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