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送连滚带爬跑上了山,边跑边哭边重复着“师父,我懂了,我懂了”
旧日重现五
连送找到今日朗时,他正在书房对着一本书沉思。阳光透过窗子在他停顿的手指上照着,依恋不止。
她知道依他的作风,沉思无异于发呆。
望着尽在咫尺的他,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憋得慌,不是气闷,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夹杂着心酸堵在胸口。
她怪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师父等了那么久,等她好不容易开窍,她却又命不久矣。
又不是傻子,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怕是活不长了。夜深人静时,也恐惧也焦急,但她不想让师父担心所以从不表露。她很善于安慰自己,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死,能丝毫没有痛苦的死,也是一种福气。或许是老天垂怜,临死之前让她知道了师父的心意 ,无论怎样,不管她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她一定要让师父知道他的心思不是白费。她死而无憾。
仿佛过了几百年,她才叫出声“师父。”
师父不知道神游到哪片遥远的仙境去了,隔了很久才回过神,看到门外的她,目光竟是有些迷蒙的。
“师父”她又唤了他一声,迫不及地等他唤她进去。今天“师父”这两个字从嘴里叫出来好似在撒娇,她自己听了脸红。
今日朗看她脸颊通红额上都是汗,叹口气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地拉过袖子为她擦汗,还想故意摆起脸责怪她几句。但是手抬到一半又落下去,责怪的话亦没有说出口。他后退了一步道“去里边坐吧。”
“嗯。”连送兀自喜悦着,紧张着,盘算应该如何同师父说。
师父给她倒了杯水,她伸手去接,两人不小心触到,她心儿一缩,赶紧蒙头喝水。
师父又掏出帕子给她,问“找我何事”
她放了杯子拿了帕子,这回没碰上师父的手指,但帕子上都是师父的香味,心又是猛缩。她非常留恋师父的味道,她真怕她死了就再也闻不到了。
“师父,这帕子可不可以送我”她抬头看他。
今日朗正要合上桌上的书,听到她的话,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他从三尺开外的距离,漠然地看着她。
她没想到他会沉默以对。以往她说什么,他就算不赞同也会悉心告知原因。
她乱了阵脚,但很快便稳住。死前就这一个愿望,还舍得退缩
“师父送我帕子,我便以荷包相赠,好不好”她托着一颗大红的荷包,双手奉上。
她曾对他说过,这荷包是娘撑着病弱的身子一针一线做了给她,嘱咐她要是看中哪家好儿郎,定要厚着脸皮塞他怀中。
等了很久,期待和信心像燃尽的香灰一点一点剥落,在彻底熄灭之前,他接了过去。惊喜仍停在脸上,她却看到平展的荷包在他手中被揉得不成形状,似跟他有万般仇恨。
“为什么是现在”
他声音轻柔,却无端听得她一身寒意。
“是我太笨,太不细心,一直不懂师父的心意,浪费了那么多日子。”她急急地说,“现在我懂了,我真的懂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笑了,从鼻中发出冷冷笑声。那样子,连送很陌生。
“太迟了。”他把荷包丢弃在她脚边。“出去。”背过身补充一句。
连送捡起荷包,一点一点抚平褶皱,下一刻却又被自己揉皱了。她用尽全力笑着“师父,我知道太迟了。虽然太迟,我还是要让师父知道,我对师父,也是一样的。师父对我的垂爱,今生怕是报答不了了,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你先出去。”他不愿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对他后背行礼,大步走出。
他听到身后脚步声远去,压抑的怒气上涌,抬手所触之物尽数扫落在地。
瓷器绽裂四溅,惊得几案上抖落无数微尘。
天意弄人
桌面上,只剩一本旧书,翻到方才看的那一页,由碎片拼凑而成的泛黄宣纸上,赫然写着焚心,亦为焚情,与蚀骨同用,则焚心蚀骨,更得涅槃。五毒圣女服之,断情丝,绝情缘,净身净智,永若处子,是以永生供奉我五毒神明。
他终于明白,他接过焚心花之时,鸿慕脸上何以绽出微妙笑容。他高明的师父默不作声旁观以待,待他自己发现命运的玄妙,让他自己去体会什么叫天地不容。
事已至此,懂了又如何,动心了又如何
“断情丝,绝情缘,更得涅槃。最终,你涅槃而去,一身清净。而我呵呵”
他从未真的恨过,但此时此刻,这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滋长,似要钻破他的血肉。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打坐,念咒,真气运行二十四周天,冲破所有凝固不化地纠结。二十多年的清净心,怎能在一夕之间沦丧。
他要保留清醒理智,为她熬制解药,可笑的是,对于他人来说,这却是一颗毒药。
在那最后的几天里,他不曾与她好好相处。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何必再牵连不断,徒增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