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次要走的亲戚家住在塬上,是父亲的大哥,月儿叫大爹。
大爹一家原本也是住在山里的,但是大爹上过几年学,肚里有些墨水,虽然家里有地,却喜欢走南闯北地跑生意。后来大爹家有了钱,便迁到了塬上。原本要把老人也接出去住的,只是老人舍不得这山和窑洞,便与父亲住在一起。老人在世时,大爹一家每年都要回山里过年,老人过世后,便改成父亲每年去大爹那里拜年了。
大爹家富有,房子盖得很气派门洞宽大,门板崭新,上面贴着张牙舞爪、凶神恶煞般的门神。进去后一溜四间大瓦房,砖砌的院套,水泥板镶的过道,院子里砌了个小花坛,由于天冷,用暖棚罩着。院子角落里停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墙壁新刷过,雪白雪白的,连厕所都是砖砌的,水泥扎的墙缝。
四间瓦房后面还有三间旧房,看得出,那时大爹早年的住所,如今闲置了下来。大爹说,本来这房子是预备着让父亲一家迁上来时住的,但父亲一直不肯离开那“破窑洞”。
大爹和一般农民不太一样,也许是见识多了,他为人很有气势,一套毛料中山装,被他穿出领导干部的风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下巴刮得铁青,一看便知他很是精明强干。
事实也是如此,他很善谈,拉着父亲坐在堂屋里,扭脸吩咐大妈赶紧去置备酒席,他要和兄弟“好好喝几杯”。
母亲和大妈一起进了宽敞干净的厨房,青墨早就被大爹家的堂兄弟们拉出去玩了,月儿则被堂姐妹们亲热地扯进了侧房。
初时,月儿有些纳闷,她不明白为什么大爹家怎么会有那么多儿女,当时她和弟弟刚给大爹拜完年,便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很多不同年龄的孩子,都来给父亲和母亲拜年。后来才得知那些孩子中有的是两个姑姑家的,有的是大妈亲戚家的。
父亲家共有四个兄弟姐妹,除了兄弟两住在本地,姑姑们都远嫁外县。平时见不到面,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来往。今年姑姑家大人没有,却打发大点的孩子来给大爹和二爹拜年。
月儿分不清那些堂兄弟姐妹都是哪家的,名字叫什么,又不敢出声去问,若是从前的月儿必然是清楚的。她只管跟着拉她的堂姐走。
和姐妹们坐在侧房里的热炕头上说说笑笑了一阵子,慢慢地,月儿弄明白了。
喜欢拉着她手说话的姑娘是二堂姐,大爹家的二姑娘,今年18岁,叫如柳,喜欢说笑,性格爽朗耿直,做事干脆利索。她还有个弟弟,叫青峰,比青墨大一岁。另一个不爱说话,长相清秀,眉宇间有些忧色的是大姑姑的小女儿,叫琴子,17岁。和她坐在一起,说话很有条理的姑娘则是小姑姑的大女儿,叫朝英,16岁。
还有两个是大妈家娘家兄弟的女儿,一个叫玉珍,一个叫秀琴,都是17岁。
大爹的大姑娘叫如烟,出嫁三年了,昨天和女婿一起来过家里,晚上就回去了,月儿没有见到。
姑娘家的坐在一起,先从个人身上穿的衣服聊起。
那几个姑娘都对月儿的红色兔毛衣很感兴趣,摸罢那柔软的毛衣后,又夸月儿的牛筋裤时兴、洋气,嚷着自己也要买一样的。
月儿随着她们的话笑着,也夸她们的毛衣花色好看。
尤其是如柳这一身,红毛衣,花格呢子外套,黑色的甩裤,一脚蹬的半高跟黑皮鞋,非常靓丽时尚。
月儿看着漂亮的堂姐,觉得自己的棉袄好寒酸,一点点的相形见绌不知不觉地冒出来,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玉珍说“如柳姐,你这身是婆婆家给买的吧。他们家真有钱,出手也阔绰。”
话一出声,如柳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月儿看到秀琴暗暗扯了下玉珍,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月儿立刻明白,如柳一定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她捏了捏如柳的手,笑了一下。如柳勉强回了她一个有些凄惨的笑容。
朝英愤愤地说“大舅真是的,如烟姐的亲事就是他定下来的,说人家有钱,如烟姐嫁过去就是吃穿不愁地享福去了。结果那男人太不是个东西,仗着自己长得人模狗样的,先有了外心,天天打骂如烟姐,现在又闹着要和如烟姐离婚。如今大舅又强行给如柳姐定亲,谁知道那男人是个什么品行。”
月儿有些吃惊,她以为就自己被早早定了亲呢。
琴子叹口气,说“咱们农村,姑娘家的一长大,家里就急着往外推,好像留在家里真能留成仇人似的。我爸年前也刚给我定了一门亲。那家人特别有钱,一摞子钱一甩,我爸就跟没见过钱一样,没口子地答应下来。我妈和我反对都没用。我听说,那个男的是个罗圈腿,走路一拐一拐的,特别难看。我都快要愁死了。我将来可怎么办呢”
如柳也跟着长叹一声,说“我真羡慕月儿和玉珍,你们还可以上学念书。我不怪愿别人,只怪自己太笨,学习差得很,不然我现在就不用被家里人急着嫁人了。我真恨自己是女子,真不希望自己长大,我”她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月儿没想到看起来活泼开朗的二堂姐竟有这种伤心事,一时心里也有些感触。
她轻轻拍着如柳的手,叹气道“唉,我能上学又怎么样你们也应该知道,家里从三岁就给我定了亲,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屋子里的几个女孩都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一时间一片愁云惨雾笼罩了大家。
月儿不愿意这么伤感下去,她振奋了一下说“咱们女子也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啊,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让自己的婚姻不自主即便改变不了家长的决定,咱也可以改自己的命。只要有信心,没有多大的难事。”
如柳看着月儿,两眼盛满了期待。她问“月儿,你平时就喜欢看书,读书多,你说说我们怎么改命”
大家都看着月儿,月儿惭愧了一下,她说下这话,却又觉得在农村,女子改命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不过,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凡事只有努力过后才觉得不遗憾不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