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心触目的纱布,和纱布上隐隐渗出的红。
立维又轻轻往前走了一步,打量着陈德明。对于这位长辈,他们虽然也有接触,但接触并不多,交流更是少得可怜,掐指算来,竟不及小的时候。那时,陈叔虽然也严厉,但对着安安,对着他,对着院里一群孩子,他会笑,而且笑得很慈祥,不象他的父亲,高兴了只会张嘴乐,不高兴了就骂人,简直象个土匪,因此他喜欢陈叔比父亲要多一些芭。
有一年,陈叔从西北回来探亲,带着安安去动物园玩,他也跟着沾了光,坐在草地上休息时,陈叔竟和他开了个玩笑“小维啊,以后叔叔把小安安送给你,你要不要”他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管一通猛点头,说要,要,然后使劲啃着面包对安安傻乐。安安却扑上去搂紧爸爸的脖子,噘着小嘴儿直委屈,陈叔叔笑得呀,声音真大,开心极了现在想起来,竟全是苦涩。陈叔到底是把安安给他了,可个中的心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后来,陈家出了些风波,陈叔变了,对着安安,他越来越不会笑了,冷得像岩石一样。大人们的事情,他不好去猜度。同时安安也变了,变得不再亲近父亲了。
立维不由叹了口气,事事无常啊。
陈德明听到叹气声,一下睁开眼睛,看到是立维,他并不吃惊,只是勉强打起精神,说“你怎么来了”
“我母亲让我过来看看。”立维看着他,睁开眼睛的陈叔,多少精神了一些,只是那张脸,疲惫,冷峻,深沉,还有隐隐的哀伤。
陈德明“哦”了一声,伸展了一下胳臂,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有需要帮忙的吗您只管吩咐一声。”
“你的心意,叔叔领情了,谢谢你,立维。”陈德明站起身,“有很多专家和权威人士坐阵呢”虽这么说,他还是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呢,摊上这种病,有几个能彻底治愈的没有。
他背负着手,在廊子上踱着步。
立维自然明白那声叹息背后的含义。他忍不住说“叔叔,您要注意身体,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您处理呢。”这以后,不得天天医院、家里、工作三头跑啊,还有这治疗过程什么的,采用什么方法,中西医结合化疗当然了,根治这等恶性病的主要方法,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但很难,哪里就能寻找到匹配的骨髓呢想到这儿,他顿了顿,心里忽悠了一下子,就跳得急了。
就听到陈德明在问“安安还好吗”
立维的脸色,当即一白,似乎真给吓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陈德明,半晌,才机械的说“她,很好。”这一刻,凭他的定力,竟敛不住心头那份慌。
陈德明心里烦乱,并没有留意他神情,只是望着窗外,嘱咐道“照顾好她。”
立维“哦”了一声。
陈德明挥了挥手,“你回吧。”
立维觉得他的背影,孤单,冷寂,压抑,沉重,象压了一座山,永远卸不掉似的,又象给自己裹了一层甲,没有人能探测他内里真实的心声。没错的,他每次见到陈叔时,就是这种感觉。只是今天,他体会得特别深刻。那背,似乎也开始驼了
他心里微微一痛,说“我留下来陪您。”
“不用。”他转回身,看着他,目光清寒又严肃“一定要给安安幸福。”说完就走进了监护室,拿起防护服穿上
立维下楼,坐进车里时,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究竟哪里不对呢,他怎么这么不安呢
不想了,还是先回家一趟吧。
刚启动车子,就有电话进来。
阿莱说“阮小姐回上海了,上午十点的飞机,走前留下话儿说,电影她不打算拍了,她只会唱戏,还说谢谢这段时间您对她的照顾,她很抱歉,原本答应在泰和唱几场的,只是她最近太累了,让您跟泰和老板说一声,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
立维愣住了,走得这么匆忙竟然没有亲自跟他打招呼。电影的事,他原本计划让高樵收购的文化经纪公司运作的,并且约了高樵晚上谈谈,但那天白天,安安和他吵了一架,他自然就没心情了,晚上爽了约,没想到当晚在酒吧,安安偶遇高樵,出了点意外,高樵反过来把他约出来诉苦,他当即就决定了,高樵那一坑烂泥塘里,他无论如何不能插进去,电影的事,因为妹妹的婚礼,也就耽搁下来。现在碧玉说不想拍了,不打算拍了他无所谓,反倒松了口气。
阿莱见老板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有什么想法,“钟先生”
立维摸着下巴,说“找人把天桥的房子收拾一下吧。”
“好。”阿莱应着,“先生,雅园的房子也该清洁了。”因为凿了一个门,屋里到处是粉尘,他昨天去取礼服时发现的。
立维随口说了句“你看着办吧”,然后挂机。
晚上,泰和茶楼,立维约高樵喝酒。
半瓶已经下去了,高樵才姗姗来迟。
立维晃着杯子,斜着眼睛瞧着他被助理扶着,笨拙地从轮椅上挪坐到沙发上,坐好后,高樵摆摆手“你下班吧,我今晚不走了。”
“别介”立维急忙拦住,“我不在这边过夜。”
高樵没理他,只管冲助理摆手,助理对他行个礼,冲立维歉然笑笑,转身走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有他俩了,高樵立刻现了原形,骂道“你大爷,还怕让你伺候不成那是本大爷瞧得起你。”
立维撇撇嘴,“我不收留醉猫,而且,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
高樵不理他这茬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趾高气扬道“小二,给高大爷斟酒。”
“你”立维这下倒气乐了,真就伸手取过来一个空杯,替他倒了酒,递给他,顺便把酒瓶子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
“哎,这还成”高樵滋溜儿一口,喝了,自斟自饮。
立维斜眼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掉头来笑话他“过个节你还瞎忙乎,天天带个男助理鞍前马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怎么着了。”
高樵端着杯子,晃了晃头,笑了“你还别不信,身边带个男的,心里就是踏实”
立维一挑眉,德性
高樵解释说“咳,还不是那晚让安安闹的,心里怯呀,虚呀”
立维哼了一声,胸口就有些发闷“刘子叶跟你闹腾的时候,你心里就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