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花白,脸上都是岁月风吹日晒的刻痕,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卡通t恤,眼神却犹如孩子一般澄澈。
许星洲把东西放下,身强力壮的护士又把东西给她拢了拢,还体贴地把肖然送的那一把卡萨布兰卡插在了饮料瓶里。
老太太道:“小姑娘。”
许星洲不舍得松开秦渡送的向日葵,把向日葵搂在怀里,茫然地问:“嗯?”
“你,睡的那个十五号床,”老太太神神秘秘地,讲鬼故事一般道:“病人上个周死了。”
许星洲:“……”
“你不知道吧,”老人笑眯眯地说:“她死的时候我还见到了最后一面……”
护士喝道:“够了!别吓唬新来的小姑娘。”
老太太悻悻地闭了嘴……
然后那个护士又转过头对许星洲道:“邓奶奶喜欢吓人,别被吓着。”
许星洲:“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活着呢。”
护士忍俊不禁:“什么啊……行吧,反正上一个十五床的已经康复出院了,祝你也早日康复。”
许星洲道了谢,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和向日葵,坐在了床上。
那个老太太——邓奶奶,恐吓许星洲未果,可能是觉得无聊,又挑事儿道:“小姑娘,你男朋友是什么人啊?”
许星洲抱着向日葵,想了一会儿,道:“很厉害的。”
“他做什么都超级厉害,”许星洲认真地说:“全国数学竞赛金牌,金牌保送我们学校。家里也很有钱,长得很帅,个子一米八……我不知道,总之比我高一个头,是我学长。”
邓奶奶:“不错嘛,他不陪你来吗?”
许星洲心平气和地说:“他忙,可是以后会来看我的。”
……
渣男宣言。
“这是什么屁话,”邓奶奶不高兴地表态:“男人说的话能算数,母猪都能跑上树,网上说的对,男人都是鸡子棒槌。”
许星洲:“……”
比大猪蹄子还过分啊!
可是这个孩子般的老人却有种莫名的、让人放心的特质。
许星洲吐槽道:“我让他有空了来看我,他跟我说尽量——尽量是什么鬼啊!什么叫尽量。好吧其实我也理解他要做的事情一堆一堆的……”
奶奶一拍桌子:“男人就是靠不住!”
“靠不住!”许星洲大声应和,义愤填膺:“我对男人很失望。他居然还想让我住单间……”
邓奶奶又找茬般道:“小姑娘,摊上这么个不愿意来看你的对象,是不是不太愿意治了?”
许星洲微微愣了一下。
“我是说,”邓奶奶慢吞吞地摸出自己的图画本和色粉笔,“放弃多轻松啊,反正都摊上那种对象了,出去也是糟心,在里面还有人给你表演尖叫鸡……”
隔壁病室,恰到好处地响起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许星洲:“……”
许星洲望向窗外金黄的蔓藤,小操场上,单杠在夕阳中金光闪耀。
有瘦弱的、穿着病号服的男孩撑着那根单杠晃晃悠悠,片刻后将脸贴在了单杠上,犹如委顿又鲜活的白杨。
——那是‘活着’本身,是野草焚烧不尽的顽强,星火燎过的荒野。
她与世界之间的那层薄纱,终于破开了一个洞,漏进了一丝金黄的阳光。
许星洲抱着那捧向日葵,认真地开了口。
“奶奶,就算没有他,”她说。
“——我还是会治下去。”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许星洲会跌进深渊。
可是只要她没有粉身碎骨,就会抓着岩石向上攀登。
许星洲会爬得满手血口子,反复摔落谷底,疼得满嘴是血——但是当她爬到半山腰时,会看到漫天温柔星河。
然后,许星洲就会想起自己的梦想。
要在八十岁之前去月球蹦极,要拥有一颗自己的星星,要去天涯海角留念,还要去世界和宇宙的尽头冒险——这世界这宇宙如此大而广袤,同时这么值得去爱。
因此要体验了一切,再去死。
-
…………
……
有伟人说:“厥词好放,屎难吃。”
许星洲满怀雄心壮志地表达了对自己治疗的期望,下午吃完了病号餐,就有点后悔了……
那病号餐比f大附院的饭还难吃,甚至比秦渡订的没有鸟味的外卖还糟糕,米饭糊成一团,菜倒是煮得生生嫩嫩,一口咬下去就是草味儿,里脊能当凶器,许星洲吃得猛男落泪,又想起自己的实习,想起自己的期末考试,整个人都郁郁寡欢了……
十三号床的高中生终于回来了,他抱着个switch,看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许星洲,莫名其妙地问邓奶奶:“奶奶,这是新病友?抑郁症?”
“好像是吧。”邓奶奶一边画画一边说:“刚来的时候好好的,活力十足,还和我骂了半天男人都是鸡子棒槌。”
高中生:“……”
高中生十分怀疑‘鸡子棒槌’的真实性,犹豫道:“那这、这是因为男人变成这样的吗?”
邓奶奶连头都不抬:“不是。因为一块里脊。”
高中生:“……”
高中生说:“我能理解。”
过了会儿,那个高中生又问:“那……她抱着那个向日葵干嘛?”
邓奶奶一边乱涂乱画,一边道:“因为男娃。”
高中生:“……”
……
许星洲抱着被她揉的皱皱巴巴的向日葵,有点点心塞地心想秦渡到底去哪里了呢,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被病号餐虐待了……
邓奶奶笑嘻嘻地说:“向日葵插瓶里吧,小妹妹。”
许星洲倔强地把向日葵往怀里搂:“不!”
“瞅瞅。”邓奶奶说:“为了个男娃——为什么不插进去?花都蔫了。”
许星洲感到委屈。
她一边和自己闹别扭一边想:凭什么让我把花儿插进瓶子里,我一定要抱在怀里才行!
……话说他到底为什么还想让我住单间……
……
许星洲还没嘀咕完第三句话,病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爬山虎映在墙上,暖黄的阳光裹着许星洲和她怀里蔫巴巴的向日葵,原先新鲜的黄玫瑰已经被太阳晒了整天,一动就掉花瓣。
她连头都不想回,心想应该是护士发药。
然而那并不是护士,许星洲接着意识到,是秦渡进来了。
他应该是回去洗了个澡,又刮了胡茬,一条宽松的国潮裤,头发向后一梳,一头短发还扎了个小髻,犹如落魄而色|情的修士。骚气爆棚。
许星洲:“……”
秦师兄把行李箱一放,许星洲把向日葵一脚踹开——太丢脸了,只以为他是回去帮忙打包行李的,不好意思地说:“师兄你有没有帮我把小黑带来——”
秦渡:“啥都没给你带。”
接着秦渡从拉杆箱里拿出电动剃须刀、洁面泡沫、他的家具长裤和短袖、眼罩和牙刷牙膏,袜子和内裤,合适的换洗衣物,把许星洲的柜子挤占得满满当当。
许星洲:“……”
许星洲懵圈道:“???你不是回去给我拿东西了吗?为什么要来我这里走t台?”
秦渡极度愤怒:“t你妈。”
他似乎不爽到了极点,环顾了一下周围——靠墙的床上是正在打游戏的焦虑障碍高中生,中间的床则是个病名不明老奶奶,两个人直勾勾地看着他,片刻后,高中生抵不住秦渡这种top player的目光,焦虑地将switch摔了。
于是,秦渡终于,高傲地坐在了许星洲的床上。
许星洲:“……”
……
怪不得他非得住单间病房。
——人活着真好啊,许星洲想,活时间长了,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秦渡吃这种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