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来了,东西已经准备好,您先躺下。”艾草殷勤招待,倒一杯温水,给贵妇放松精神。
她端来一只托盘,招呼贵妇躺下,把水倒入蒸汽面罩,修指甲的用具和按摩油也准备好,先给贵妇捶打四肢,按揉肩膀,放松关节,找到头皮的穴位依次按压,贵妇脸上的疲惫松弛下来,舒了口气。
“皮肤和头发都好了很多呢,您比我第一次见您时至少年轻了五岁。”艾草夸奖。
贵妇露出微笑:“这年纪再保养也就那样了,哪像你,年轻漂亮,比我们不知强了多少。”
艾草笑容得体,面前的贵妇平易近人,不似名媛骄矜,偶尔冒出一两句“过于”亲切的话,不属于上流社会的,不用细心揣测就知道来自何处,半路发家,学的了形,学不了神,手掌粗糙,受过苦。
按到肩膀处的穴位,贵妇皱起眉头,咝的倒抽口凉气,艾草急忙减小力度,嘱咐道:“您颈椎和肩膀都不好,有劳损的征兆,可不能大意。”
说着给贵妇颈下铺一层塑料薄布,怕弄脏衣服,从冷柜取出只玻璃罐子,装着淡黄的油脂,挖出一块,装在小碟里,用一盏油灯化开,干净澄明,一股淡淡的腥甜。
软刷蘸着油脂,慢慢往贵妇脸上刷开,怕热,每蘸一次都拿出来小心的吹凉,一边不忘推销。
“沈太,等您下次来就换产品了,新来的好货,就是贵些,每次加三千块,我给你打八折,办卡的话还能再减一百。”
“效果比现在这种要好得多。”
“真贵。”贵妇皱眉,“算下来每次得一万多,谁还来的起?”
艾草笑意盈盈:“店里的服务只针对‘来的起’的人,来不起的用不着,也不想用,‘来得起’的,还要看有没有货源,不是想买就能有呢。”
贵妇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享受女孩的按摩,细腻的手指,蘸着油,抚过脸和脖颈上每一条细小的皱纹,展平,还原,回溯时光,回溯爱……
艾草继续解释:“新来的油膏专门用五个月以上的胎儿炼制,已经有了手脚五官,能分出性别,特别选用男胎,精气足,找起来都罕见,别说数十个婴胎才炼这一罐尸油,珍贵的很呢。”
“我们还有配套的香薰,全身spa,蜡烛选用三个月左右的女胎熬制,没有腥味,舒缓安神,全套下来还送点心……”
贵妇皱着眉头,有点作呕,没说话。
一套程序走完,全身松弛而舒爽,照照镜子,脸上的斑点又少了些,几乎看不见了,泛黄的肌肤开始恢复白皙,连脖子上钢丝似的皱纹都轻了,贵妇很满意。
艾草端上一只白瓷盘,盛着鲜嫩的肉糜,旁边放一只煎蛋,黄白分明,西兰花青翠,还特意放了一份意大利面,配着肉馅,新鲜可口。
“今天新到的婴胎,您说机器绞的发黏,这是我用刀自己剁的,水分都包裹在肉馅里,用蛋清裹着上锅蒸熟,按您的口味多放了鲜虾,趁热吃。”
体贴的还奉送一块巧克力蛋糕。
贵妇用舀起一勺,有点犹豫,一闭眼睛,不知怎的想起那乌黑的弄堂,连吃几年的麻油鸭,墙角的泔水桶……还有什么比“过去”更可怕?她心心念念,不过为了一个男人,心一横,大口朵颐,无限快乐。
临走时按照上流人的习惯额外给了小费,赞艾草手艺绝佳,不忘劝诫:“艾小姐人又漂亮,又有本事,体己也攒下不少了吧,这种损阴德的事还是少干,找个人嫁了是正经。”
艾草矜持的笑笑:“我要是遇见好男人,只愿做他的女儿一辈子被宠着,比起有朝一日色衰爱弛,被薄情郎君扔在脑后不知道好了多少。”
末了又补充一句:“沈先生事业有成,怎么不考虑要个孩子?”
贵妇叹气:“年轻时做的孽,想要也没那身子了。”
艾草神秘的凑近她:“谁说不行?再来几次,我保证您还能……到时候多给沈先生炖牛尾汤补补啦。”
贵妇眼睛一亮,两个女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陈红锦上车,回头望一眼,“殇爱”的黑色牌子在夜色里沉甸甸的,老板娘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这家古怪的,号称可以回溯青春的店铺,金属卷帘门凭提前预约才会开启,平日没有路人注意,只有“她们”,多金却无法挽回时光的贵妇人才知道底细,一个介绍一个,据说顾客中有明星,有名媛,甚至有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的高官情妇来照顾生意,老板娘极妥帖,每次只接一个顾客,绝不会让她们碰面尴尬。
为了“爱”,杀生可以和打羊胎素一样容易,何况全世界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年轻女孩抛弃她们不足月的婴胎,绽开年轻而苍白的面孔迎接新的生活,愧疚不过一瞬,快乐才是真的。
连陈红锦都忘了自己也曾杀过生,但她付出过代价,惨不忍睹。
她把车停在新天地,名品街亮着灿烂的霓虹,广告牌巨大而奢华,女模特一手拈唇膏,勾起的小指挑着一只高跟鞋,轻佻的睨视芸芸众生。陈红锦依次逛过去,她是这里的熟客,店员看到她都满脸堆笑往上迎,她不注意,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仿佛又年轻了,那家叫做殇爱的店果然名不虚传。
她拢了拢头发,舒一口气。
店面阔朗,却没多少顾客,一对情侣挽着手与陈红锦擦肩而过,男的四十多年纪,已经开始谢顶,女孩则最多不过二十五,薄而整齐的刘海下面一双圆眼睛,嘴唇小巧,水嫩而娇嗔。
陈红锦听见女孩撒娇,吊着男人要这要那,中年男人宠溺的看她一眼,说好啦,都给你买。
橱窗里摆着昂贵的手袋,限量款手链,玲珑的礼服把模特包裹的像一条银色的鱼,女孩欢欣雀跃,陈红锦一阵反胃,店员正好取来她看中的一对高跟鞋,还没来得及拆鞋盒,陈红锦轻轻摇头,翩然而去。
心里没来由升上一阵怒火,上下牙来回碾磨,刚才那一男一女的样子勾起了她的回忆,陈红锦在露天咖啡厅点了一份蛋糕,叉子一下下往巧克力里扎。
第一次看见沈嘉的不忠,也是跟这么一个小姑娘,是他的秘书,大学刚毕业,有着豆腐般娇嫩的皮肤和圆而天真的眼睛,所有无辜的美人儿都长着一样的眼睛,年轻,灵动,千娇百媚。
第二次看见,是在公司无意间撞破他和女下属,穿职业套装,身段圆熟而优雅。
第三次,是在家中的阳台,打开窗伸了个懒腰,正看见楼下一辆铮亮的黑车,沈嘉和陌生的长发女孩吻别,陈红锦没看清她的脸,只记得有一头深棕色好头发,像甜品店倾泻的巧克力瀑布。
喷泉哗啦啦的喷涌,陈红锦咬了一口蛋糕,神情冷而倨傲,一如庙堂里的菩萨。
她一直隐忍,尽职尽责扮演着正妻的角色,安慰自己,她们再年轻也终归是妾,“立”字加一“女”,连吃饭都得站在桌边的丫鬟。
她的悲哀也是所有正室的悲哀,在忍耐的日子里,靠在精神上践踏那些不请自来者,弥补人老珠黄的不甘,她其实没本事质问自家的男人,因为输不起。
她最大的赌注是青春,早已经在烟熏火燎间挥霍殆尽,这笔账,她冷眼看着,比谁都算的清楚。
色衰而爱驰,一句诅咒,割在她心上。
人前勤俭持家,庄重朴素,偶尔逛名品店也只不过怕穿戴太差丢他的面子,一手将沈嘉打造的金光闪闪,自己退居幕后,本以为熬到头总算苦尽甘来夫妻恩爱,只可惜糟糠之妻,侧重点在糟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