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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清新而微凉,暗蓝的天幕布满一层绵羊状的卷毛云,被风吹着快速游移,露出一轮灼灼的月亮。
这忽然出现的月光将院中景致照成了玉雕的琼宇,莫青荷站在窗边,深深将一口弥漫花香的空气吸入肺里,回头望了沈培楠一眼,微微蜷曲双腿,展臂一跃而下,正落在那一片刚开垦过的烂泥地里。
尽管是二楼,但洋楼楼顶比普通民宅偏高,从脚底板涌来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绊了个跟头,莫青荷立刻收腹前倾,就地向前打了个滚,借力起身站稳,拍了拍膝盖沾的泥土。
身后哗啦啦一阵响,沈培楠也跳了下来,见莫青荷没受伤,一把将他拽起来,无声地朝花园后门的队伍跑去。
月亮又藏入了云彩之后,莫青荷一面跟随沈培楠奔跑,一面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努力辨认这支安静又严谨的队伍,待看清带头人的长相,他才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正是沈培楠视为心头肉的骑兵队,但今夜有人无马,只集齐大约一个排的兵力,最为奇特的是,没人穿军装,大家都清一色身着白布对襟小褂,青布扎脚裤,脚蹬胶底老布鞋,若非仔细对他们的站姿和整齐的板寸头仔细观察,简直会误以为是一群有组织的黄包车夫。
队伍带头人是骑兵队队长,叫孙继成,由于这支队伍的士兵从各营各连抽调而来,在编制之外,因此大家从不称呼军职,都叫他孙教官。
见沈培楠破窗而来,孙继成双脚立正先敬了个军礼,随即将视线移到莫青荷身上,将他光鲜亮丽的形象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由紧皱眉头,问道:“他来做什么?”
沈培楠将莫青荷往前一推:“他想进部队,你带带他,看是不是那块料。”
孙继成愣了半天,见沈培楠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回答道:“报告师长!这里不是戏班子,养不起大少爷,恐怕……”他又看了一眼莫青荷,为难道:“这细皮嫩肉的,恐怕没他能干的活啊。”
沈培楠啐了一口,使劲一推孙继成的脑门,骂道:“臭小子,现在连我都使唤不动你了?他不会,你就教他,先让他给你扛大包!”
孙继成本来一脸苦相,闻言立刻收敛神色,敬了个标准军礼,干脆的答道:“是!”
礼毕,他后退一步进入队伍,忽然暧昧的笑起来,士兵们一直憋着,见他笑了,都忍不住跟着低头开始窃笑。
莫青荷闹了个大红脸,原来这孙继成与沈培楠脾气相投,很受器重,他自恃为一名保家卫国的硬汉,一向看不上这些优伶。孙继成每次来周公馆汇报工作,总遇见莫青荷要么香气扑鼻的拉琴唱曲儿,要么翘着兰花指,一副兔儿爷的腔调搓麻将,因此一直将他与大烟,酸儒,妓|女,算命先生等一同视作祸国之流,动不动白他一眼,故意找些不痛快。此时听说他这走后门吃白饭的二椅子想随队当兵,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好笑的很。
沈培楠没空管这些,他的副官将汽车停在面前,恭恭敬敬的拉开车门,沈培楠回头对孙继成嘱咐了几句,带上三名护卫,闪身进了汽车。
孙继成对汽车再敬军礼,一直到听不见发动机的运转声,他转身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即反应,自动分为六人小组,一队队各自散开,无声无息沿小路分头前进。
很快,夜色掩映之中,莫青荷身边只剩下孙继成,其他四名士兵和地上一只装弹药的木箱。
孙继成不着急行动,对莫青荷坏笑道:“我们可是要跑步过去的,莫老板身体娇弱,不知道跑不跑的动?要不要叫一辆人力车,再雇一名老妈子照顾你?”
莫青荷见他故意找茬,先活动了手脚关节,梗着脖子道:“你尽管跑,我要是叫一句累,替你刷一年的鞋!”
他看了看剩下的四名便衣士兵,一本正经的补充道:“还有他们的。”
部队长期在外作战,向来有私下互相解决生理问题的传统,这批士兵是各连队精锐,一个个身体强壮血气方刚,最近在沈培楠眼皮子底下禁欲禁赌,憋了大半个月,此刻见到母猪都能眼睛放光,更别说莫青荷这类专门伺候男人的小戏子,一听这句话,不由都拿眼睛溜着他,怪腔怪调的起哄。
闹归闹,谁都不敢真动沈师长的人,孙继成见时间差不多,一声喝令让大家安静,迈碎步列队,准备出发。他回头打量队尾扛弹药箱的小兵,忽然皱起眉头,指着莫青荷对那名身材魁梧的士兵道:“老三,你把箱子给他,让戏子扛着。”
被叫做老三的壮汉是个憨厚人,瞅了瞅莫青荷一身白西装,长腿细腰,嫩如牛乳的模样,犹豫着没有动弹。孙继成狠狠剜他一眼,他才只好将箱子放在地上,示意青荷来搬。
莫青荷上前一试,觉得至少有五六十斤重,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少年学戏练力量,师父怕他的肌肉结块影响身材的纤细,从来不训练他的爆发力,只练耐力,因此对他来说扛箱子跑一两个钟头不算什么,搬起来却很成问题。他怕闪着腰,便拿出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论调,对老三道:“大哥,搭把手,我腰上没劲搬不动这个。”
老三是个憨厚人,爽快的扛起箱子放在莫青荷肩上,见他扶稳了,撒开手对莫青荷道:“你先跑一段,跑不动了喊哥哥替你。”
孙继成没给大家时间,带头撒丫子疾奔,回头高声吆喝道:“废物,只知道浪费时间,等当最后一组让师座罚咱们么!跑,都跑起来!”
莫青荷骂了句王八蛋,歪歪扭扭的跟了两步,逐渐找到平衡,这才调整呼吸慢慢赶上队伍。老三怕他受伤,一直紧张的跟在他身边,边跑边小声道:“你别怪他,新兵都得挨这么一顿训,当初我们受的罪比你多多了!”
莫青荷怕岔气,只能点头不敢开口,一路跟随队伍奔跑,穿过黑黢黢的小路与胡同,跑出了一身热汗,胸膛里像拉起风箱,又像升了一只滚烫的炉子,明明秋夜风凉,他却好似闷在一只巨大的笼屉里,进的气没有出的多,小腿的筋缩称一团,汗水呱嗒呱嗒往下淌。
这种跑步最让人痛苦的在于不知道目的地在哪,沈培楠不告诉他今夜到底要做什么,孙继成也不说离结束还有多久,他甚至在故意为难莫青荷,一会儿让队伍跑折线,一会儿变换排位,让最后一名赶超第一名,一旦见莫青荷掌握了新的规律,步伐轻松起来,便悠闲的跑到他身边,一句接一句说损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