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别担心,有嫡兄呢,何况还有慎之哥和红玉姐在的,”谢笙安抚李氏道,“孩儿也定会好好用心,不去强出头。”
“好孩子,”李氏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让谢笙担心,便只能笑起来,哄着谢笙睡了,才回了自己屋子。
“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谢侯正在灯下看书,也是为了等李氏回来。
“许是我动静大了些,倒吵着小满了,”李氏去收了谢侯手上书册,“小孩子玩心大,醒了以后闹着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困了。”
“倒是难得,”谢侯眼中满是慈爱,“此次回京,我预备叫小六子一直跟在小满身边伺候,不必再回蜀州了,只是小满到底年纪小,身边还是得有个镇得住场面的人,你说我是叫管家跟着回去,还是派个嬷嬷?”
“侯爷,咱们真不回去?”李氏离了谢笙,才将自己心里的担忧表现出来,“小满才六岁,我一想着要他留在京城,这心里就有些过不去。”
谢侯拍了拍李氏的手,心里担忧却不如李氏那么重:“小满平日皆要进学,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住一日,只要有人管着他的内外事务,便不必担心。何况咱们小满聪明着呢,年纪小,又不强出头,有朱弦在,谁也不会特意关注小满。”
果然是男人的想法,说得轻巧。李氏有些不高兴,撇开谢侯自个儿生闷气去了。六岁的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就不会害怕?
李氏一时担心谢笙离开他们之后不习惯,一时又担心谢笙回去之后老夫人又要故伎重演。不免觉得头晕脑胀,第二日早晨竟病了。
谢侯作为枕边人,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谢侯连忙叫了人去请家里供奉的大夫,一面又劝慰李氏:“家里有娘在呢,到底小满是她的亲孙儿,是谢家的孩子。何况朱氏子也要回去,那也是娘的表侄孙呢。”
李氏心里本就担忧,如今谢侯竟还想把谢笙托付给老夫人照顾,李氏心里又急又气。
李氏觉得,这六年过去,许是隔得远了,当初那些不满和隔阂都渐渐松动,谢侯就又念起当年母亲的好来。
“娘若愿意看顾着小满些,我也高兴,可娘和太尉那头走得近,小满又是要走清流路子的,要是跟着娘出门见客,只怕不太妥当。”
“别担心,不是还有岳父岳母在吗。”
谢侯有心再多说些,外头管家已经在催,不得不走,只能让人去请周夫人过来。
“你这孩子,平日也没见你是个犟脾气的,怎么如今就想不明白了?”周夫人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扭头就骂了李氏一句,“那杨氏再怎么不好,面子上的功夫是做足了的,何况现在谢麒地位稳固,小满又不和他争,杨氏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小满去。到底是谢家嫡子,走出去就是谢家的脸面。”
“可姑母,我心里就是担心,当年她做的那些事情,叫我恶心得不行,”李氏心里委屈,抱着周夫人啜泣起来,“姑妈,我心里苦啊,我来了蜀州的头两年还会时常做噩梦,梦见她那张冷脸,梦见我的小满没了。小杨氏死的冤枉,难道能怪到我身上?我自打嫁过来,无不时时奉承着她,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都说她待我亲如母女,哪有母亲这样算计着女儿的?”
“可她是亲祖母,你们不把孩子托付给他,又能托付给谁?杨氏照看小满,若出了什么错处,自然是她的过失。只要她还在乎谢麒的名声,就必须要好好对小满。你焉知谢宁不是看破了这点,才做的决定?”周夫人认为李氏太过担忧谢笙,以至于当局者迷,“你该多信他些。”
李氏听罢这话,一时想起当初谢侯宠爱刘氏的模样,一时又想起这两年在蜀州的惬意日子,心如刀绞,也不晓得该不该信了。
“夫人,小满少爷和大姐儿来了!”
“快收收,可别叫孩子见了。”
谢笙一想到黑旗崖在一处高山顶上,就觉得有些头疼,明明这边半山腰就有一座寺庙,为什么非要跑那么远。可这话对着李氏,谢笙又说不出来。
李氏之所以想要去名寺祭拜,无非不过是看着谢笙三岁生辰快要到了,想去寺里为他祈福,祈求为他寻找名师的过程顺顺利利的,不要有半点波折。只是整个谢家都清楚,想要谢笙寻访名师的路没有波折,实在困难。
谢侯爷如今身为蜀州刺史,手握蜀州军政大权,却也改变不了他出身勋贵之家的身份。蜀州为下州,蜀州刺史从四品,而定边侯的爵位,却是从三品。自古文人与勋贵之间就有些互相看轻的意思,想要为谢笙寻一书院容易,可要为他寻到一个能从一开始就指引他走上正确道路的名师,就实在是难了。
京中勋贵众多,不得帝王重用的更不在少数。勋贵想要扭转家族败落之像,手里没有兵权,就只能从文。可文武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再加上勋贵子弟出仕也用不着经过科举,只要皇帝乐意,就能叫他先从禁卫做起,步入官场。多少勋贵浪费了数十年,也只是一场空。
现在整个谢家也只能祈求,那些名士能看在谢笙外祖李翰林的面上,能给谢笙一个机会,不要把谢笙拒之门外。
谢笙不说话,大姐儿也叹了口气,拿起一边的丝线开始打络子:“等我把手上这条打好,这一套基本上就齐了,等礼佛那日把它们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取回来,给你用上,日后必能称心如意。”
大姐儿的小蔑萝里用细棉布裹得整整齐齐的,都是她给谢笙打的如意结。谢侯爷和李氏这几日的焦躁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她。
“我日后一定好好珍惜姐姐送我的络子,也必定能够称心如意的,”谢笙心里酥酥麻麻的,一股子酸意涌上来,又被他压了下去。在古代生长了快三年,要是再叫他回现代去,他也不愿意了,要是没了他,谁能好好护着他的娘亲、姐姐呢。
谢笙对于名师原本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如今也改了想法。若走勋贵的路子,他终其一生都会在嫡兄的阴影之下,受他辖制,母亲李氏年老之后也必须得在嫡兄手里讨生活,甚至为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对嫡兄笑脸相迎。想要不被侯府束缚,他就只能努力跻身进文人圈子。虽说文人一杆笔,比不得军士拳头硬,可太平年间,重文轻武,才是常态。
谢笙文学造诣不高,到底有多年史学基础在。自然能预见到谢侯爷如今有多受重用,日后定边侯府的势力就会被压缩的有多严重,说到底不过是水满则盈,一朝天子一朝臣。
打定了主意走文人路,谢笙慢慢的也就更加理解,为什么谢侯和李氏一直致力于为他寻找名师。不为别的,只因能借名师的名气,遮住谢笙背后太过显眼的勋贵印记。
“那是自然,”大姐儿显出几分得意,只转瞬又改了话头,对哄着谢笙道,“络子本就是拿来用的,你可不许像以前一样都藏起来。若不是偶然被娘发现,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习惯。若是有用坏了的,就叫人和我说,我再给你重新做几个更好的。”
谢笙面上赧然:“我这不是珍惜娘和姐姐你送的东西吗,都是你们亲手做的,若是坏了一件,我都会心疼的。”
“你呀,”大姐儿摇了摇头,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她又看了看崖边桃花,“小满你说,黑旗崖上既然有寺庙,会不会也有桃花?”
“应该有吧,”谢笙没有去过,自然也不知道。
“是啊,应该是有的,”大姐儿喃喃道,“蜀地虽然偏远,却也不乏世家名士游历,就算是寺庙,也多修建的风雅,自然是知道山寺桃花的句子的。”
大姐儿说完之后,自觉失言,立刻掩了口。但她又觉得谢笙年纪尚小,应当是没有听懂自己刚才的话的。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弟弟聪明得紧,心里有些发虚,就开口赶人:“娘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今日做了酥酪,我要把这个络子打完,你先过去陪她说话。”
谢笙明白大姐儿的意思,顺从的开口:“那我先去寻娘了,姐姐你可得快些来,不然可都要被我吃完的。”
出了门,谢笙脸上仍带着期待,心里则是沉甸甸的。
名士、名师。分明他谢笙也不是什么寒门子弟,怎么就这么难寻到一个好老师呢。
走到李氏屋外,谢笙眼尖的瞧见了平日里跟着谢侯爷的小厮正在外头候着,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了谢侯爷和李氏的说话声。
“侯爷,那李大儒……”李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急切。
“我今日带了人再去拜访,已是人去楼空,”谢侯爷叹息道。
“怎么会,”李氏的口气转瞬多了些许薄怒,“我今早才去山腰的寺里求了签,上头还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句子,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