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浦的,你是哪里的”
“我是长乐的。”
刘庭芥更是惊喜“长乐好地方,出了赵肃,又有一位陈洙,在下对次辅大人仰慕已久,万兄是长乐人,想必见过这两位大人吧”
赵肃无辜道“长乐说小不小,我出身寒门,如何能与这两位大人打上照面,不过是攀个同乡人的名头罢了。”
沈懋学抚掌笑道“这可好了,两个福建人,老乡见老乡,以茶代酒,当喝一杯”
刘庭芥拿起茶杯“来,万兄,愿你金榜题名。”
赵肃笑笑,自也回敬。
原来那桌,赵耕和赵耘两个小孩子不耐久坐,早就由赵吉和连翘带出去玩了,剩下朱翊钧,还坐在那里,静静喝茶,一边听这边的动静。
赵肃与人相交的本事着实不一般,不过片刻功夫,就和沈懋学几人都混熟了,大家聊着聊着,难免又绕回原来的话题上。
沈懋学道“如今新政初开,万象更新,如果我等能够中榜,即便是三甲,外放个小县官,只要有考成法在,就不怕上官打压。”
言下之意,对考成法很维护,赵肃冷眼旁观,看得出他除了想要借由言论传入上位者耳中,让张居正青睐之外,还希望借此树立自己在众人之中的权威。
人以群分,这几个人,都是这次会试的大热门,如果能立下威信,以后仕途上自然就是同科里的群龙之首了。
这个沈懋学心思不小,可惜毕竟年轻,还是过于外露了。
赵肃嘴角噙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只见刘庭芥摇摇头“考成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未必就好到哪里去,而且上迫下,下迫民,依我看,还是以仁为本的好。”
喜欢摇着扇子的宋希尧道“这考成法,形似战国时的法家了,我朝素以儒教治国,莫非朝廷变了方向,想重用法家之术”
曾朝节没说话,却看向赵肃“万兄,你可有何想法”
赵肃微微一笑,环视几人,慢慢道“对考成法在意的,不止在座几位,如今举朝上下都在关注,所以这次会试的题目,会不会也与此有关,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众人辩归辩,都没想到这上头去,被他一说,面色微凛,都重视起来,惟独沈懋学因为被抢了风头而有些不快。
正当他们以为赵肃要揣摩考题时,他却话锋一转“自汉武之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今已有千年,故今人大多只知儒家,而不知有法家,更不知法家精髓在于何处。”
曾朝节道“万兄是推崇法家”
沈懋学悻悻“万兄之意,莫不是当世只有你才晓得法家精髓了”
其他人都听出他语气里的敌意,不由看了他一眼,沈懋学也意识到自己显得有些急躁,立时闭口不言。
赵肃不以为意,笑道“我不过是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岂敢称得上精通。儒家讲究以仁孝治天下,要求时时注意自身修养,严以待己,宽以待人,这本是没错的。然而,纵观历朝历代,却都制定律法,无论是唐律也好,明律也罢,都是起了明令在先,规范言行的作用,这其实就包含了法家的影子。但是这些律法,通常治民不治官,也就是说,对朝廷官员,是不起作用的,甚至俗话有言,宰相门前七品官,只要有官衔品阶在身,甚至有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就能鸡犬升天,不受律法管辖。”
他这一番言论,条理分明,遣词直白,几人都听得点头,被吸引住注意力。
“圣人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是自古以来,每个王朝之始,轻徭薄赋,重视民生,每个王朝之末,土地兼并,民不聊生,这是为何”赵肃顿了顿,“因为人心”
“贵族、官僚,地位本就高人一等,律法对于他们的约束几近于零,当他们不再秉持圣人之道,那么当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这个朝廷就要乱,朝廷一乱,天下就跟着乱。”
诸人听得很认真,之前他们只是围绕考成法利弊来说,格局并未延伸开去,如今赵肃所言,却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眼下言路开放,文人清谈,民间许多有识之士,都希望借着新政,找出一条富国强兵之路。虽说仍是儒家当道,但实际上持什么观点的都有,而这几个人也不迂腐,所以赵肃所言,不算太过惊世骇俗。
刘庭芥心直口快“万兄的意思是,儒家不足以治国”
好友周汝登忙提醒他“胜兰,慎言”
赵肃一笑“儒家能不能治国,不是区区在下说了算的,那是皇上和大臣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只是我以为,考成法之利弊,不能单看它严苛与否,还应看到它限制官员权力的一面。张阁老本来就是百官之首,他何苦定下这么一个规矩去到处得罪人,吃力不讨好呢无非也是为了江山社稷长治久安罢了,所以纵然有所缺陷,也可以徐徐改之,不能全盘否定。”
众人不语,似都在沉思他所说的话。
朱翊钧坐在那里听得分明,不由微露笑意。
是了,也只有这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才有这样的气魄和胸怀,即便身处陋室,布衣粗茶,也能谈笑风生,指点江山,这便是自己喜欢得入了血骨的人,世上惟有赵少雍。
曾朝节道“万兄一席话,才真正是发人深省,我看今科会试的三甲,必有万兄之名。”
赵肃哈哈一笑“我这番话,也就是牢骚罢了,真要写到纸上,才是不伦不类,否则也不会连着两次都落榜了,若果真能上榜,就是承你的美言了”
他一说到自己两次落榜的事情,连刚才心情不爽的沈懋学也缓过脸色来。也是,这个人要真是厉害,何至于两次都没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