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过来臣子,面对乳臭未干少年黄帝,总不至于惊吓,但是刘守有向来谨慎有余,胆气不足,当年被戚继光和朱翊钧半是利诱半是胁迫地哄进宫,拥护裕王登基,稀里糊涂立下大功,自那之后,就没再见他做出什么大事来,如今新帝登基三载,改革禁卫军,连带着锦衣卫也被波及,这位都指挥使非但没端着架子,反而竭力配合皇帝,让往东绝不往西,和那些仗着功劳资历不把年轻皇帝放在眼里人完全不同,这也是朱翊钧一直留着他没换人缘故。
朱翊钧没好气“你好属下,带着朕赵师傅,到佛郎机人占据濠境去”
刘守有大吃一惊,手足无措“这,这,那可如何是好”
朱翊钧“”
他本想唤刘守有过来训斥一顿,可如今看他这模样,倒比自己还要六神无主,一股恶气生生发不出来,顿时无语。
“算,他决定事情,又有谁阻拦得,是朕迁怒”朱翊钧挥挥手,明显不想和他多说,“你下去罢”
刘守有一头雾水兼忐忑不安地被召来,只得又满脑袋莫名其妙兼忐忑不安地回去。
若朕不是皇帝,此时便可立刻动身去广州。
若朕不是皇帝,此时便可天经地义陪在他身边。
朱翊钧目光一转,扫过旁边折子,眼神又黯然些。
上头大都是六部官员恭贺皇帝即将大婚内容,就连这阵子内阁议事,那些阁臣们脸上仿佛也沾染那份喜气,未语先笑,道一声恭喜陛下。
朱翊钧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自己要大婚,那人却远在千里之外,待在一个可能会有危险地方。
一想及此,朱翊钧脸上就跟每个人都欠他几万两似,冷冰冰没有一丝笑容。
放在旁人眼里,只当皇帝对这桩婚事心怀不满。
皇帝大婚自然与民间百姓不同,虽然也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但是比起民间,甚至官宦人家,都不知要繁复多少倍。
在祭告太庙,行上巾礼,奉迎礼等诸多仪式之后,才是真正意味着帝后结合合卺礼。
合卺礼次日,帝后向两宫皇太后请安,之后皇帝还要去皇极殿,正式宣布册封中宫皇后,接受百官朝贺,并册封刘氏、杨氏两位嫔妃。
这几个嫔妃连同皇后在内,都是太后和张居正等人帮他择定,目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皇帝本身没有任何拒绝权利,当然如果他对这几位姿色不满意,可以日后再纳自己喜欢,但此时长辈为他选择,自然是更注重品行而非容貌。
日子一天天过去,朱翊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度日如年。
大婚也就罢,无非是当个牵线傀儡,任由他人摆布着完成各种仪式,但要他面对那些浓妆艳抹,端着仪态女人,早已被担心赵肃安危占去大半心神朱翊钧,哪里还提得起半点兴趣即便一开始还有点新鲜感,但每次见到那些女子个个低眉顺眼,问十句也答不出三句,还不如去和大臣们吵架。
以至于从大婚第四天起,皇帝每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乾清宫西暖阁里,即便是迫不得已召幸宫妃,也是匆匆来去,很少在某个人身上倾注心神。
有对比才显得出好坏,从嘉靖、隆庆朝过来臣子们,何时见过如此不沉溺于玩乐,反倒对政事有高度热诚皇帝感动之余,甚至还有言官上折劝皇帝勿要因勤政而伤神。
千里之外,被皇帝日夜惦记思念着某人连连打喷嚏。
“大人,您没事吧这里风大,还是找个地方坐下吧。”薛夏看着脸色有点潮红赵肃,担忧道。
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后遗症到现在才发作,到濠境之后,赵肃就大病一场,连床都起不,自然也没法去看什么战舰,好不容易勉强可以下床,他也不顾旁人劝阻,就过来。
“没事。”赵肃嘴里回答,眼睛依旧眺望着不远处泊在海边佛郎机船只。
“大人,我看这佛郎机船,也不过就是比我们多些船帆罢,并无出奇之处,大人何故对他们战舰如此看重”薛夏对造船一无所知,也不怪他有此一问,如果是戚继光或俞大猷这等久经水战将领在此,马上就能发现对方亮点。
赵肃道“船帆多,意味着桅杆高和多,而桅杆数量和高度,又意味着这艘船依靠风力而走性能好,船速自然也就快。当年永乐年间,我们最好宝船,桅杆起码有四个,长约二十六丈。”
薛夏闻言,凝目望去,默默数一下,不由吃惊“他们亦有四桅七帆”
赵肃道“不错,如今万历号,是历经一年,倾尽我大明目前拥有最好造船技巧工匠,搜尽当年郑和下西洋时造船图纸,也才造出四桅六帆船只。”
“那我们与他们船,也不相上下。”
赵肃神情淡淡,毫无骄傲之色“这只是他们驻扎在远东一支小舰队,而非他们国家主力,假如他们主力战舰驶来这里呢”
薛夏一愣。
两人俱都陷入沉默。
过一会儿,赵肃又道“你再看他们船两侧,有开合痕迹,说明在甲板下面,装着火炮一类东西,一旦有需要,暗门打开,火炮齐放,顷刻即可使敌船受到重创。”
他指着对方船上首尾“我们船上也安有火炮,但是这种火炮只能用于固定角度瞄准和涉及,一旦敌方从两侧进攻,就无法顾及,他们如此设计,就是把整艘船都武装起来,让敌人无处下手,再加强船只本身坚固性和行驶速度,这样舰队在海上几乎是所向披靡。”
此时欧洲人,已经意识到火炮在海战中重大作用,并制造出船舷炮门,以他们所看到这艘船为例,上面起码可以容纳五六百人,这意味着西班牙无敌舰队上配置只会比这更加豪华。
赵肃在给薛夏普及战船知识同时,自己心头一直以来疑问也随着看见这些战船而豁然开朗,他对军事方面并不擅长,更不知道如今欧洲海军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如今一有对比和参考,大明水师未来发展,也就马上有方向。
这正是他不顾一切想来濠境看看意义,换别人,即使明白两者之间差距,也未必有那个权力去调配各种资源,未必有那个魄力去执行到底。赵肃来此重要性,不在于他对造船专业多么解,而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可以推动整件事情发展。
薛夏不是蠢人,他显然也明白,所以径自沉默地听着,良久才问道“这佛郎机人来濠境,仅仅是为做买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