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把精力用在暗算别人和防止别人暗算上面,治理国家反倒成次要,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扼腕事情。
后人说到隆庆皇帝执政这段时间,常常用“隆庆中兴”来形容,可在赵肃看来,这原本可以做得更好,如果徐、高、张,以及大明朝上上下下官员都能拧成一股绳,别说后来李自成起义会不会成功,只怕连同时期渐渐强大西欧各国也不可能超越。
赵肃几经思索,才说出以上那番话来,他本意是想劝高拱隐忍,所以话留三分。
但高拱明显误会他意思,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晓得,如果不是徐华亭主意,以陛下对你厚爱,他那两个弟子能抢你差事好个徐华亭,在内阁里排挤我也就罢,连你也不放过”
赵肃劝道“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开阔天空,老师,来日方长,我们无须与他们较一日之长短。”
高拱摆摆手“我知你好意,但我与徐华亭二人,政见不合,话不投机,不是一条道上人,迟早都要起纷争,只不过我没想到,他还没对我出手,倒是先向你出手,想斩断我臂膀,他倒是算计周全,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定向陛下进言,让你回来”
说到后来,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对高拱护犊,赵肃有些感动,可感动之余,又有点无奈。
话已至此,他知道不必再劝,就算说得再多,高拱也不会改变主意,能够忍耐高拱,也不叫高拱,可正因为如此,他这股风风火火气性,才能让这个国家重新焕发生机。
“老师,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您能以保全自己为先,官场凶险,并不亚于战场。自戴师捐躯之后,我便将您与陈师傅视为老师,请万事小心”
高、陈二人皆为赵肃会师座师,他这么称呼并没有错。
高拱闻言也有些感动,他早就没刚进门时怒火,叹口气道“出去走走也好,不过外头不比京里,在天子脚下,大家行事都还有几分忌惮,你在外头要是得罪那些高门大户,对方一旦狗急跳墙,便是买凶杀人也是下得去手。”
说罢又自己笑起来“瞧我,本想让你小心,却成在吓唬你。”
赵肃也笑“那我把子重带上,他能以一敌十,等闲盗匪也不在话下。”
二人抛开朝政琐事,又聊些家长里短,倒也其乐融融,高拱不发脾气时候,说话是颇为风趣诙谐,否则也不会成为最受当今皇帝敬重老师。
赵肃见他言笑晏晏模样,想到高拱日后受到排挤和攻击,黯然退出官场情景,便越发唏嘘,但世事就是如此,你能改变自己命运,却往往对别人命运束手无策,因为性格决定命运,他无法扭转高拱性格,就算劝这次,也劝不下一次,然而赵肃依然决定试一试,他与高拱约好书信往来,除可以及时解朝中动向之外,还希望能够从旁帮忙出些主意。
过不多久,他外调公文也下来,职位是山东莱州府知府。
这里头是有讲究。
在明代,全国有一百五十多个府,其中又分为四种,纳粮二十万石以上叫上府,纳粮二十万石以下叫中府,纳粮十万石以下叫下府,还有一种纳粮更少叫地府,虽然其知府都是正四品,但差距可就大。
你要是不幸被分到贫瘠偏远州府,三年下来很难出政绩不说,要是不小心碰上个天灾,颗粒无收,农民起事,还有可能小命不保。山东莱州虽然不比东南苏杭那般富庶,但也不差,算是个中府,可见皇帝对赵肃还是用心思。
赵肃原先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如今外放地方是正四品,主管一府政事,实权在握,也算是升迁,但京城里许多人都不看好他。
一来明朝视京官为清贵,非万不得已不会离京外放,二来赵肃这明升暗降升迁,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弄不好以后都无缘回京,别人都挤破头往京里来,他倒好,自己主动要求往外走,傻瓜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官场上从来就不缺见风使舵人,大皇子又还是半大小孩儿,玩性大,忘性也大,大家都觉得,没过多久,赵肃这个名字就会让人渐渐淡忘,直到再也想不起来。
总而言之,十个人里,有九个觉得赵肃傻,就连最好朋友陈洙和申时行他们,也难以理解赵肃决定。
无论如何,一切尘埃落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肃一定后悔得捶胸顿足时候,他正舒舒服服地躲在家里看书睡大觉,等候启程之日来临。
隆庆元年四月,当满城树木都换上新绿时候,赵肃等人策马缓行,出崇文门。
只不过上一次是送元殊,这次则成被送行对象。
就连送别台词也一模一样。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诸位请留步吧。”他回身勒马,拱手道。
身后跟着贺子重和赵吉,是要跟着他上路,而高拱,陈以勤,赵暖,陈洙,申时行,王锡爵等人,则是来送行。
众人面前,高拱板起脸,没有那日私谈和煦“在外为官,须为民谋福,否则不要对人说是我高肃卿学生”
赵肃笑道“是,学生一定谨遵教诲,不负老师清誉。”
陈以勤反倒是和蔼可亲,没有高拱那般严肃“少雍啊,咱们虽然做不成亲家,可老夫从来没拿你当外人看,此去莱州,山高水远,望自珍重,你能有这番气魄和决心,敢为人之所不为,将来必成大器”
赵肃“老师谬赞,学生愧不敢当,自当尽忠职守,方不负陛下与两位老师厚望。”
陈洙,申时行等人又轮番上前,絮絮叨叨交代一堆,包括往赵吉那里塞程仪,让赵肃要常写信回来,众人之中,申时行心肠最软,说得差点没掉眼泪,还得赵肃反过来安慰他。
赵暖则不是一个人来,他还带妻子俞氏小姐,就是那位因为得罪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