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党及其相关人员纷纷遭到打击报复,许多跟严党无关的人,也被趁机打压,更勿论如胡宗宪,戚继光这些确实曾经依附过严党的人,或被押送回京审问,或被免职赋闲。随着严世蕃的死,那些跟严党有过怨隙,又或者想趁机浑水摸鱼,捞些好处的人,都不肯放过这个棒打落水狗的好机会。总而言之,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言官们的折子如潮水一般涌向内阁和皇帝的御案,嘉靖仿佛也不再对严党心怀旧情,但凡呈上来证据确凿的,一律查办,绝不宽待,这就间接鼓舞了一股新的弹劾风潮。
与这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斗争相比,高拱入阁便显得有些不起眼。嘉靖四十五年,他经由徐阶推荐,正式入内阁,成为帝国宰辅之一,徐高二人的交往也进入了蜜月期,赵肃几次看到他们,都见两人携着手言笑晏晏,仿佛亲密无间的样子,以至于外人都说,从今往后,这内阁就成了徐氏内阁,由徐阶一人说了算。
只有赵肃知道,这种和谐是不长久的,莫说高拱的个性不会甘于久居人下,皇帝也不会任由徐阶一人独大。从前宠爱严嵩,却又扶植徐阶,也是这个道理,帝王心术,说白了就是制衡之术。
戚继光被调离东南,命其回京叙职,新的旨意却迟迟没有落下,他只好日复一日待在京师,也不知跑了多少门路,可得到的消息都是让他耐心等待。
因他曾是严党,又是武将,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也不乐意见他,唯独赵肃因着上回在长乐守城的一段渊源,倒是常常往他那里跑,久而久之,两人都混熟了,彼此性子都不是难相处的,自然越发相得。两人闲来无事便弄了一壶好酒几个小菜,坐在院中对酌,赵肃甚至还带朱翊钧去过他那里几回,有心让戚继光多多熏陶一些战场上的故事给小孩儿,免得他将来四体不勤,纸上谈兵。
这一天,赵肃从翰林院溜出来,又到裕王府喊上朱翊钧,就两手空空地去戚继光那里蹭饭。他可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戚继光胜仗没少打,贿赂也没少收,从来不会缺钱,这不,在京城逗留数日,就租了个大宅院下来,比赵肃那里还要宽敞数倍,所以其实那些弹劾他的折子,也不全是诬陷,说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戚继光这次上京,身边只带了二十来名亲兵,可个个骁勇善战,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戚家军翘楚,往门口一站,杀气凛然,等闲人也不敢接近,但贺子重却是例外,每回来这里,都会想着法子和这些人切磋,打着打着,也就打出交情来了。
赵肃是常客,与他们也算熟稔,说笑着打了两声招呼,留下贺子重和他们“交流感情”,便牵着小孩儿的手往里走。
一进院子,才发现多了来客。
张居正和戚继光边说着话边朝门口走,看模样是前者准备告辞离去,而后者相送。
赵肃有点尴尬,虽然翰林院人多事少,大家常常偷空开溜,但被上司抓个正着,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张大人”
“少雍”张居正也有点意外,与戚继光忙向朱翊钧拱手行礼,方队赵肃道“你怎么也来了”
赵肃摸着鼻子讪笑不语,总不能说自己这是翘班了。
张居正想来也是清楚的,促狭地朝他眨眨眼,居然也不追究,只和他们道了声别,便很快离去。
他一走,戚继光就取笑赵肃“看你以后还敢跑我这儿来不,幸而张大人豁达,否则就是扣你俸禄也是轻的。”
“我这不还有尊大佛傍身么,张大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赵肃笑眯眯道,放开朱翊钧的手,任他满院子溜达,招猫逗狗。
“你成日把小世子往我这儿领,小心那些言官又有话说。”戚继光摇摇头,要领着他们入内奉茶,却被赵肃阻止。
“外面凉快,在外面就行了,让人炒两个小菜,酒就算了,世子还小。”
戚继光白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么自来熟的,直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话虽如此,眉宇之间却是高高兴兴的。
他本是武将,自然不喜欢那么多繁文缛节,赵肃如此言行,正合了他的胃口。
“这叫宾至如归,我到了你这里,就想起自己家了,要不赶明儿把家当也搬过来,和你一块儿起居算了”赵肃哈哈一笑,得寸进尺。
“行啊,再过些时日,拙荆也要上京,届时让她下厨做几个小菜招待你这位贤弟。”
“听说嫂夫人可是位巾帼英雄,我如何担当得起,玩笑罢了”
戚继光笑容一敛,叹了口气“为何担不起,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张大人和你毫不避嫌,与我一介武夫折节下交”
赵肃点点头,由衷称赞“张大人确实胸襟过人。”
戚继光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变着法子在夸自己吧”
赵肃但笑不语。他不拘泥于这个时代的看法,更没有文官对武将的普遍轻视,自然能够跟戚继光相处甚欢,可张居正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明代人,他的所思所想,无不要受到时代的局限,可他依然能够看出戚继光的不凡,从而肯定他的功绩,这就不是任何人能够做到的了,这份眼力和气魄,放眼古今,也是少有的,莫怪得将来能够力挽狂澜,拯救明朝偌大基业。
两人说话的间隙,朱翊钧跑到赵肃面前,展开攥着的手,掌心放着两只蜗牛。
“喏,送你。”
“谢谢,真好看。”赵肃嘴角弯起,轻轻将蜗牛拈起,放在自己手心。
朱翊钧对他的反应很开心“那边树下有一窝蚂蚁,我过去看看”
戚继光瞧着他的背影,语气带了点不赞成“少雍,你对世子,未免过于溺爱了。”
第章
两只蜗牛在石桌上缓缓蠕动,赵肃伸指往它们触角上轻轻一碰,刚伸出来的头又缩了回去,半天不动。
“但凡小孩儿,就没有不贪玩的,咱们小时候,不也上树掏鸟窝下河逮鱼”
戚继光哈哈笑道“我幼时不但不肯读书,也习武也不肯坚持,被我爹提了跟木棍满院子追着打,还让我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忏悔思过。那个时候,只觉得我爹迂腐得很,嫌他说的那些话唠叨,可现在才晓得,他的那些教诲,我早就记在心里。如今,”他指了指心口,神情唏嘘,“倒是想忘,却忘不掉了。”
他看了看赵肃,又道“不过我倒是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斯文人,竟然不是老老实实坐在屋里读书,也去爬树”
赵肃失笑“这有何奇怪,男孩子小时候,不都做过这些事情,我是庶子,不为父亲所喜,父亲死后,又与母亲被赶出家门,一贫如洗,费尽多少努力才能坐在这儿与你聊天,这些说出来,倒也不怕你笑话。”
戚继光见他行止温文儒雅,只当是世家名门出身,却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心道果然是人人都有难处,便叹道“你也不必伤怀,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不用再看你那位大娘和弟弟的脸色,他们还要反过来对你毕恭毕敬,三十年河东,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