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行皱着眉头拨开他手,自嘲地笑出声“在二十六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姓徐,可是有一天,我爹突然告诉我不是徐家人,我姓申,我爹,不是我亲爹,我娘也不知道在哪儿”
所有人听着这桩秘闻,都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兴许是真醉,又或者压抑在心里太久,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脸上没平日里温厚表情,声音似哭似笑。
“汝默,那,那徐家呢,你养父家呢”王锡爵讷讷问。
徐时行又喝杯酒,稍稍平静一下情绪,漠然道“我养父已经去世,徐家知道我身世,觉得我私生子身份不光彩,有损徐家家风,不肯认我,可是申家,就是我亲生父亲家,在我中举之后,却写信来,要我认祖归宗。”
潘允端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申家怎能如此,汝默,你便是不要理会,他们又能如何”
徐时行摇摇头,苦涩一笑“徐家已经不要我,我也回不去,只能回申家。”
他中状元,一举成名天下知,本该是最风光时候,谁又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曲折身世来历。
赵肃算是明白,这席间各人,包括自己,人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往事,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刻都有些交心感觉,酒后吐真言,这话还真不错。
众人默然半晌,帮着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更好法子。
徐时行有些后悔说出来,可又觉得畅快很多,只是低头默默喝酒,也不说话。
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是赵肃。
“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总是要向前看,姓什么也不会改变你是你养父儿子,是我们朋友事实。你现在有功名在身,又是皇上钦点状元,申家不敢对你如何,哪一天就算他们背弃你,也还有我们这帮人支持你。”
大家醒过神来,俱都出言附和,七嘴八舌地宽慰他。
徐时行心头一暖“多谢少雍,多谢诸位。”
王锡爵也道“少雍说得没错,汝默,你也不用管申家,他们要真想认你,怎么你考中功名之前,就没见他们出现,这分明是趋炎附势,见你有出息,就想来分一杯羹,真是无耻之徒”
赵肃无语,王元驭这脾气未免也太急,虽然是实话,可也不用这么直白啊,别人都安抚得差不多,他这一说,倒像在火上添油。
陈洙道“说起来,我还是被少雍一语惊醒,醍醐灌顶,才觉得自己从前太过狭隘。。”
徐时行知他有意转移话题,免得自己情绪沉浸在这上面,便顺着问“他说什么”
赵肃却全然没印象,闻言骇笑“伯训也太看得起我,我也不是古哲先贤,如何能片言只语就让你大彻大悟”
陈洙睇他一眼,微微笑道“当初乡试,我得亚元,还有些沾沾自喜,无意间却听你说,如今倭寇横行,鞑靼又肆虐北方,国家看似太平,老百姓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时时都有不测之灾,才知道即便是当官,这官也当得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丢不止是官位,还有良心和性命。”
张廷臣被他话挑起感慨“谁说不是呢,这全天下官,一开始也不是全想着荣华富贵,总有几个想做点实事,可是日子一久,周围人都贪,你不贪,上官就不容你,同僚也将你视为异类,除辞官之外,别无它途。”
潘允端也道“如今严党横行,贪官污吏遍地都是,就算我们被分到翰林院,三年之后也是要外放,届时这些事情,怎么躲也躲不过。”
徐时行虚咳一声“慎言,慎言。”
潘允端不以为意“汝默你也太小心,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不会有严党耳目,再说这是事实,说两句又怎么”
徐时行叹口气,便不再说他。
“其实,贪官未必就不是干吏,清官也未必就能造福百姓。”
赵肃轻飘飘说这么一句话,见其他人都在看他,续道“戚继光、胡宗宪两位大人,诸位年兄都该听说过吧他们依附严嵩,收受贿赂,这是不争事实,可他们同样也镇守东南,剿杀倭寇,战功赫赫,却未曾骚扰百姓。”
王锡爵摇头“贪污便是贪污,据说胡宗宪此人侵吞军饷,用度奢靡,出入甚至需要十六抬大轿,这种人,便是杀一百次头也不为过。”
赵肃一笑“我没有为他开脱意思,只是想说,如今官场贪污成风,屡禁不止,而且也不是一两条法令能够禁止得,我们所能做,就是在这样情况下,如胡戚二位一般,竭尽所能做一些实事,而不是被人视为异类排斥,这样话,自己名声倒是成全,可于百姓于天下,又有何益处呢”
他一席话让所有人陷入沉思,连王锡爵也只是抿紧唇,却不再反驳他。
陈洙苦笑“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法子”
赵肃不假思索“有,等你能够制定规则时候,让别人都跟着你规则走,否则在那之前,你就先得遵守规则。”
徐时行叹道“少雍浑不似弱冠少年。”
赵肃哈哈一笑“对极,我确实是城南槐树下那只狐狸修炼幻化成人形”
话未落音,下巴却被人捏起。
王锡爵左右端详,嘿嘿出声“你别说,可还真像,这还是未长开呢,若再过两年,只怕全城半数闺中小姐都要倾慕于你,不如咱们来订个亲,我媳妇也快临盆,若是生下女儿,以后就嫁给你吧,这样你可就得喊我一声岳父”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