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时候正是下午。
上一次他带林娇回来,两人还是新婚。一晃大半年过去,众村人并不晓得那些时日他去做过什么,只见林娇已经怀了身孕,又听说他夫妻现在要回村长居,平静了许久的桃花村顿时起了新的骚动。两人往村北他家去的时候,一路招来无数目光。杨敬轩坦坦荡荡,林娇自然更不以为意,跟着他终于到了他家的祖宅。
从前大水过后那会,因散汤药方便而去掉的那段围墙还没筑回。春发秋生,站在那段缺口外往里看去,见院子里杂草丛生,满目荒凉。
林娇侧头看去,见他面上微微带有惆怅之色,悄悄伸手过去捏了下他手。他转脸看她,已是带了笑,反手握住她手,带着她往里,道:“咱们先去收拾个屋子出来,不能让你一进我家门,晚上就没地方住。”
林娇笑着随他而入。推开吱呀做声的大门,走过最前的四方院房,穿过中间廊道,终于被他带到一间朝南的明房前,推开了门,道:“这是我从前住的屋子。没正房大,但里面东西还算齐整。以前正房的炕塌了,我都没来得及修。咱们先住这里,等我慢慢都修好了,你要是喜欢,再搬过去。”
林娇看了下这间屋子,见四四方方,炕榻桌椅齐整,墙上还悬了一副他从前用过的弓箭。走到近前伸手摸了下弦,指尖一层厚灰。回头对他笑道:“这里很好。咱们收拾下就能住了。”
杨敬轩吹去桌上积得厚厚的尘土,拿了块抹布把桌面擦净,抱了她坐上去,道:“我的夫人,你现在就坐这里,看我收拾咱们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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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桃花村里这座原本最气派后来却荒废多年的大房子终于又恢复了它原本的气派。因为人的到来,所以连屋子也像是有了生气。围墙重新高高地筑了起来,院里杂草除光,地面被碾子碾得平展如晒谷场。换了扇新的大门。房顶高过人的瓦松连同旧瓦被连根铲除,换了一层崭新的青瓦。侧院里篱笆上的整片木槿开花,林娇喜欢坐在篱笆架子下,晒着暖暖的太阳,看着十几只芦花小母鸡跟着一只神气活现毛色铮亮的大公鸡咕咕寻食;屋后马棚里,已经很老的草炮用它仅剩的几颗牙齿慢慢地啃鱼,好奇的虎大王时不时要蹿过去凑一脚,被忍无可忍的草炮一个蹄子远远踢开,发出汪汪的惨叫;杨敬轩甚至听了林娇的话,特意去抓了两只猪仔养进猪圈,于是这个院落里又开始多了猪吃食时发出的哼哼之声,叫人听了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心满意足起来。
村人对这个大院里的那对不同寻常的夫妻一直都持表面拒绝、暗中关注的态度。那女人有时候到门口溜达被人瞧见,挺着个肚子竟还打扮得既光鲜又亮丽,这叫那些快临盆了还要下地的女人们羡慕又妒忌,很快就有人拿他两个的不正当辈分关系来说事。妇女们又暗中盛传,杨敬轩竟帮他女人洗衣衫,甚至包括亵衣!而那个围墙里的女人除了煮煮饭,每天啥都不用干,甚至可能连饭都不用煮,因为有人据说有一天在后山远远看到他喂她吃什么东西——想想吧,连吃东西都要男人喂,怎么可能煮饭!
不管村人怎么传言,那对夫妻看起来倒没有与自家高墙外村人进行交流的什么意愿,关起门来一直在忙碌,直到大约半个月后的有一天,这又传来了个消息,原族长杨敬轩要履行他当初当众宣下的诺言,明日到祠堂接受惩处。
这条消息绝对是爆炸性的。虽然大家还牢牢记着杨敬轩当初的话,只现在连三叔公都闭口不提,自然也没人钻出来扮这个白脸。只不过背地里鄙夷几句而已。没想到当事人自己居然主动找到了三叔公要求接受惩罚。到了第二天,祠堂前大场里顿时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屏息看着祠堂大门前的正发生的一幕。
祠堂的大门全开,神龛前的香炉里,香火缕缕升天。他们原本受人尊敬爱戴的年轻族长,现在正脱去了上衣,露出赤铜色肌贲的后背,跪在祖先牌位之前,要接受因他背离祖训所做的荒唐举动而应得的当众惩罚和羞辱。而那个是一切祸源的惹事女人,现在脸色红润鲜艳,穿了件好看的春衫,一只手扶着腰,站在一边望着那个被她诱下深渊的男人,神情里竟丝毫不见内疚。
女人们对她的妒忌和厌恶瞬间达到了顶峰,窃窃私语起来。她却充耳未闻,只是注视着跪在祖先牌位前的男人。那男人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脸望向她。她朝他微微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三叔公过来之后,始终便一语不发。
事到如今,连肚子都大了。他也早接受了这无奈的现实。反正这女的除了是他侄媳妇,后来不还成了县令的什么干女儿么……还是县令夫人做主嫁的,说起来也稍微好听点……再过个几年,也就慢慢过去了……
作为族长,他自然也知道村人背后说什么。本来是想混过去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当面再提这个茬。没想到杨敬轩刚安顿好家里的事,竟自个儿主动跑来提起这事。
这种自己上赶着皮痒欠抽的人……
“行刑!”
下面一片嗡嗡声中,三叔公终于顿了下拐杖,黑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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