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33
翡林转头看著突然出声的杨文轶,突然警醒过来。
不得不说,刚才他的情绪已经被郑问青的话左右,被杨文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阻断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
定了定神,翡林的心再次静下来。
“警也好,匪也罢,都为忠诚,不论在哪个阵营,都不能动摇。”杨文轶抬起左手,枪口对准郑问青,“善与恶本来就只有一念之差,我们在世人眼中是恶,而你这样失去信念的警察,更可怕。”
“你说的对。”郑问青点头,“逃不过权利和金钱诱惑的警察,没资格谈忏悔。”
“最後一个问题,合夥人发给我们的货,经过你二道手的时候,是不是加了量。”杨文轶问。
“是,线人说知道了你们确切的交货地点和时间。”郑问青承认。
“很好,该说的都说了,”杨文轶侧头看了眼翡林,“季非带著孙旭东去了和联社,这会儿应该已经将你的底细都跟上任大佬的儿子交代清楚,你没有退路了。”
郑问青的视线落在翡林身上,“我可以知道你父亲的名字吗?”
翡林挣扎了一下,最终看著他的眼睛,“翡阳,太阳的阳。”
“你的父亲是个好警察,他在被我打死之前除了否认,什麽都没说。”
郑问青m著流血的额头侧过身,挺起x膛,向著河水抬手敬礼。
杨文轶微微吸了口气就要扣下扳机,翡林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凉风吹过握著枪的手,穿过指缝,穿过心里层层叠叠的裂缝。
“让我来吧。”
话音刚落,翡林抬手就是两枪。
站在不远处的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这样好吗。”杨文轶看著被连续两发子弹打中右腿的郑问青。
“就像你说的,他没有退路了。”翡林放下枪,松开握著杨文轶的手,“他会得到他该有的报应。”
“你心太软。”
杨文轶说著放下枪,看著对方的血y流淌到地面上,然後顺著地面的缝隙蔓延开。
翡林沈默著没有出声,其实这三年时间他也有受很多心理煎熬的时候,但最终都挺过来了。
为什麽就这样放过他,可能那是因为他也违背了自己父亲的愿望,虽然是为了报仇。
“走吧。”杨文轶率先走出一步,侧头看了眼还站在那里的翡林。
“你不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翡林看向杨文轶,目光中含著很多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杨文轶看了郑问青一眼,视线与翡林再度相交,“不用,他会死得很惨。”
当天深夜,郑问青被人乱刀砍死在街头,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血r模糊断气已久。
江湖依然腥风血雨,但这场恩怨纠葛就此了结。
“你昨天这是干什麽。”季非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杨文轶,“放在眼前的仇人,为什麽不当场就杀了他。”
孙旭东瞥了杨文轶一眼,“季……”
“你闭嘴,我问的是他。”
“是。”被打断的孙旭东点了头站到一边,完蛋了,这次季非真的发怒了。
“要不是我後来打电话告诉和联社人在哪里,他很可能会被警察带回去。”季非盯著不发一言的杨文轶,“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对不起。”
“你这几天说的对不起比过去几年还多。”
“……对不起。”
见杨文轶还是不开口,季非轻笑著沈下脸,“很好,不愿解释是吧,孙旭东,去把人关起来,从今天起,他要不肯开口就不准放他出来!”
“这……”孙旭东一急,边扯著杨文轶衣服使眼色边喊,“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季非斜视著站在那里的两个人,等待片刻杨文轶还是没有开口,“孙旭东!”
“我保证没有下次。”杨文轶突然说。
“你要拿什麽作担保。”季非问。
四目相交,杨文轶毫不迟疑的开口,“我的命。”
“……孙旭东,把人带下去,关起来反省。”季非转过身,“现在就去。”
看著人被带走,季非m出烟点燃,一支快抽完,孙旭东敲门走了进来。
“关好了?”季非问。
“嗯。”孙旭东点头,“季非,会不会是因为……”
“不会。”季非摇头掐灭了烟,“他不是会在那样场合不开枪的人,问题还是在翡林身上。”
“你是说……?”
“嗯。”季非又拍出一g烟放进嘴里,“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
☆、入局 34
曾经季非对他说过,不管他为谁做事,命都是他自己的,一定要好好保管。
如果当有一天发现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已经无法好好保管的时候,可以交给他接手保管,至於原因他必不追究。
杨文轶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的左手。
有点难以想象今天放郑问青走这样的事情像是他做出来的事。
回来的一路上,翡林和他都沈默著,直到季非电话打来询问情况。
翡林问他要不要紧,他说没关系,然後两人再次陷入沈默。
他知道翡林当时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他替他说出那些话,他想替他开枪打死他。
但那时他们视线相交,他隐约感觉到,如果当时开枪杀死了郑问青,翡林可能就跟著一起毁了。
但是他今天因为翡林阻止而没有开枪杀死郑问青,他已经失格。
在一种“凭感觉杀了郑问青翡林会毁掉的可能”和“理智和经验判断下应该开枪”这两者之间,他选择了“可能”。
他明白这已经成为致命伤。
既然如此,他只能把命交给季非保管,这样才可以在以後的日子里不做判断不顾一切的去拼命。
让自己成为枪,或者成为枪靶。
从今天开始,他的命不再是自己的,那麽也就意味著他抛弃了最後的负担。
敲门声响起。
凌轩程抬头,就看见翡林穿著便装走进来,手里还抓著两个杯子,“喝酒吗?”
“好啊。”凌轩程转身打开酒柜,挑了瓶红酒,“喝这个?”
“嗯,好。”
翡林看著凌轩程拿出开瓶器,拔出木塞子,溢出淡淡酒香。
“不知道为什麽,报了仇之後没有畅快的感觉,反而觉得很空虚。”喝了几口,翡林握著酒杯,“他这麽草率的杀了我爸,但在最後关头,我竟然没法向他开枪。”
“你心太软。”凌轩程坦言,指尖轻敲桌面,“你很怕自己会杀错人,撇开我们做的事的对错,只要有确切的消息或者明确知道对方是敌人的情况下,你杀人的时候不会犹豫,但只要是产生了‘可能’‘或许’这样的因素,你就开始害怕自己会错杀。”
“我……不知道。”翡林摇头,晃了晃酒杯,“杨文轶也说过我心软,但是对於从前做出的选择,我承认我有挣扎但并不後悔。”
“人都是矛盾的,关键最後做出的是怎样的决定,”凌轩程将酒含在嘴中细细品了品,“就拿我和季非来说,我们立场都很坚定,宁愿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作为决策者,这点你显然办不到。”
翡林低著头喝了口酒,算是默认。
“本来杨文轶也跟我们是一样的人。”凌轩程突然话锋一转,脸上神色有些莫名调侃的意思,“这次他顺著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季非肯定气炸了。”
“不会吧……”翡林抬头瞄了凌轩程一眼,“他跟我说没关系。”
白天在父母的墓地前坐了很久,给父亲敬了烟敬了酒,给母亲买了束白玫瑰。
父亲死後不久,母亲就开始抑郁,最终病重去世。
虽然报了仇,但失去的人最终还是不能回来,当初一心想要报仇的念头渐渐化为空虚,或许他一直追求的只是一个事情的真相。
他突然又想到那个想要替他开枪的木头男。
说不定这个男人真的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说了这样话,做出这样的举动和决定。
当时在车里心情没法平复,所以没办法思考太多,现在想来真是挺诧异的,从来不多话的人在那种场合下说了这麽多,而且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再交换立场想一想,他背脊一凉,突然觉得杨文轶可能要糟了。
所以回来不久就直奔凌轩程这边想打听点消息,没想到却也被凌轩程看穿了。
“翡林,有个问题我希望你凭本能回答我。”凌轩程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如果那个时候你开枪杀死了郑问青,或者说杨文轶在你面前开枪杀死郑问青,你现在会不会觉得很痛苦。”
“……”翡林有些迟疑的看著凌轩程。
会不会?……是会,还是不会。
郑问青跟父亲一样是卧底,但他跟父亲不一样,他最後动摇了决心,可或许……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凌轩程点头微笑,再次拿起酒杯,“所以杨文轶才做了那样令他倒霉的决定。”
☆、入局 35
酒杯被轻轻搁在桌上,翡林沈默的看著杯子边缘微微的暗红色。
“所以……他会怎麽样?”
“可能他现在已经被季非罚了,轻重不好说,毕竟这次的错误非比寻常。”凌轩程嘴角始终带笑,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或许现在杨文轶也在想他今後会变成怎麽样吧。”
“为什麽他要这麽做。”
伸手m著酒杯,翡林露出茫然的神色,凌轩程看著他没有开口,他知道他并没有说完。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或者只是过去了这麽几分锺,空气中酝酿著未知的语言。
“他拒绝了我。”翡林说,“我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也搞不懂我为什麽……什麽都弄不明白。”
“其实不用太明白。”凌轩程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这种事情还是凭感觉比较好,至少我知道如果我是杨文轶,我一定会开枪。”
走出凌轩程的房间,翡林在走廊里徘徊了很久,最终走了出去,m出手机。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季非正在看邮件,顺手拿过刚才让杨文轶交出来的手机。
看著上面显示著翡林的名字,季非不自觉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将手机放回桌面上。
他知道杨文轶的手机很少会存号码,以前只有他的,孙旭东的,还有他两个得利手下的电话,现在看到翡林的名字,有点不知味。
铃声停止了,季非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再度回到电脑上。
不过一会儿,铃声又响了起来。
沈默三秒,季非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我是翡林,请问杨文轶在不在。”
“他不在。”季非用肩膀和脸颊夹住手机,m出烟盒拍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燃。
许久的沈默中,只有信号的嘶嘶声,季非看了看手机正要挂断,就听见对方说。
“季先生,我想见他。”
“不行。”季非直接拒绝,喷出一口烟,“就算是凌轩程亲自来也不能坏我规矩。”
“我就站在外面不进去。”
“他把他的命卖给我了,”季非突然说,“你已经成为他的弱点,说不定毁掉他。”
“……凌轩程是你的弱点吗?他毁掉你吗。”
“他是我的弱点,但是不会毁掉我,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知道怎样舍弃怎样得到,”季非似乎已经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勾起嘴角轻笑,轻轻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喷出,“我这样说你明白麽,想清楚再打来。”
季非说完便挂了电话,那边也没有再打来。
翡林站在赌场门外,抬头看著上面一片漆黑的房间。
如果不能变成他,就没有资格并肩而行吗。
因为会成为彼此的弱点,就会毁掉彼此吗。
杨文轶房间外的走廊上通向屋顶的那扇窗为什麽变成了移动式的了,他明明记得那天晚上他睡在屋顶上,杨文轶从里面推开窗户差点把他撞下屋顶。
他被罚跪在地下室,杨文轶在地下室里陪著他甚至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也没有走开。
甚至,杨文轶在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动摇想替他开枪,而在看出他的挣扎绝望之後,选择认同他,放下手里的枪跟他一起离开。
这都是为什麽,他不明白。
他明明拒绝他。
“季非,有消息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回来了。”孙旭东将手里的文书放到季非面前,“卖消息的人说,这麽多年了,这家夥从照片上看老了很多,想来日子也过得不怎麽样。”
季非拿起照片仔细的看了看,最近异常烦闷心情难得的变得有些微微的兴奋,“最近真是好戏连台,不知道杨文轶知道会……”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孙旭东看了看季非,脸上多少都有些尴尬。
“咳咳,”孙旭东清了清嗓子,“要不然,把他放出来吧,也关了快三天了,他一定反省得很彻底。”
季非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孙旭东立刻噤声,眼睛却还是直勾勾的盯著季非看。
“是要放出来。”季非移开视线,把照片往桌上一扔,“这个事情必须交给他解决。”
“是啊是啊。”孙旭东身体一松挠挠头,随即又被季非瞪了一眼,尴尬的放下手傻笑。
☆、入局 36
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杨文轶便去了季非的房间。
季非正坐在里面等他,见他来了便挥手让孙旭东先到外面等,孙旭东依言走出去,略过杨文轶身边的时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文轶侧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待门关上,杨文轶往前走了一步,“季先生。”
“嗯。”季非应了声,手指轻敲著桌面,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打开抽屉将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这个先收好。”
杨文轶看了看,伸手去拿。
“翡林来过一个电话,我接了。”
季非看似很随意的说著,眼神却始终停留在杨文轶的脸上,希望能看出一丝一毫的变化,奈何杨文轶并没有任何表示,动作丝毫不停顿,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稍微愣了愣,季非还想等下文,见杨文轶并没有任何表示只得咳嗽一声很快调整好心态,将回形针夹著的照片和文件从档案夹里拿出来放到桌上,“这个人,我想你会感兴趣。”
杨文轶再次往前靠了靠,拿过桌上的文件。
几乎是一眼,他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季非看他捏著文件的手指微微搓紧就知道他已经认出了对方,身体微向後靠了靠,“有什麽想法直说无妨。”
对著照片上那个明显苍老了许多的男人看了许久,杨文轶开口说,“他让我死过一次。”
声音里透著不易察觉的淡漠,但周身却溢出冰冷的杀气。
季非拍出一g烟点燃抽了口,指了指文件下方,“下面有地址。”
杨文轶点头,他已经将地址记在了心里,顿了顿,把手里的文件放回季非桌上。
“我这边没什麽事了,你先回去休息。”
季非的口气有些失望,本以为杨文轶的神色会稍有变化,没想到在见著文件的情况下还是能控制得这麽好。
“嗯,我先出去了。”行礼之後杨文轶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情感控制器一定是坏了……”
坏了很久,坏了很多年。
季非靠坐在沙发椅上,有些无奈的搁起一条腿自语道。
走出老房子,男人从口袋里m出烟点燃,头上已经有不少白发。
除了变得苍老之外,整体的模样跟年轻时没有太大的不同。
身姿依然挺拔,身体消瘦了一点,脸上皱纹多了些。
曾经让杨文轶印象深刻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鹰一样的凌厉,依然气势不减。
杨文轶警惕的跟在他身後,看他去菜场买了条鱼,付了钱之後让摊主去了内脏洗干净,然後又去边上的蔬菜摊买了些小唐菜和两g黄瓜,摊主送了他几g葱和一些姜片。
绕著菜场逛了一圈,男人才走出来,路过水果摊又买了两个橙子和一个苹果。
不管多少年过去,他的饮食习惯似乎仍然没有改变。
看他回到了房子里,杨文轶放慢了脚步,直到门关上,他才转身离开。
见了这个男人才让他真正想起一些许久没有去回忆的事情,杨文轶走回赌场,跟手下兄弟们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向楼上走去。
拿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翡林并没有把这里弄得很乱,出乎意料的是床和桌子都整理过,相当干净。
他没想到手下的人会把翡林安排到这个房间,所以一进来他就说让翡林换一间,但後来又觉得太过刻意,於是作罢。
关上门,杨文轶走了两步坐到床上。
这里基本维持著原样,不同的是少了一张床。
那个男人落跑之後,这里就一直空关著,直到季非把下面改成赌场,他才又一次重新回到这里。
墙壁上还留著各种各样的痕迹,看上去坑坑洼洼。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住著一个被拐卖来的小男孩,有个男人买走他,然後接受著一系列残酷变态的训练,那个训练他的男人很严厉很可怕,即便在梦里都会使男孩吓得惊醒。
他给男孩带来了很多可怕的东西,但也让他学会了怎样生存,怎样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他让男孩舍弃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情感。
他喜欢什麽,他便让他失去什麽。
时间久了,他便不再有喜欢这样类似的情感,因为注定会失去。
他十三岁的时候开枪杀了第一个人,子弹并没有击中要害,血y喷出来的瞬间,他感觉到脸上的温热顿时慌了手脚,抬头看著对方扭曲的脸害怕得全身发抖,不受控制的对著他开了数枪,那个人才终於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喘息了好一阵才想到要逃跑,一路跌跌撞撞脱了染血的衣服擦了脸,奔回那个房间。
原本十分可怕的地方在此刻却也变得让他有安全感起来。
他本来以为那个男人和他至少是共生关系,直到那次下雨的夜晚,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目标劈开丢在楼顶。
临走前他的目标告诉他已经被男人出卖。
等到那人走後,他开始茫然起来。
本来不管出了什麽状况他都可以逃回去,现在连那个地方他都没法回去的话,他应该去哪里。
他该留在这里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