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一叹“娘娘就是心软。娘娘忘了柔福当初是怎样当着太上皇和大王面羞辱娘娘的么还有赵夫人宫中那次,她竟不顾娘娘性命要逼娘娘坠胎说起来,她还真是娘娘的冤孽,娘娘还记得么她出生的那日,太上皇本是在娘娘宫里的,结果因王贵妃生她,太上皇二话没说立时就赶去看王贵妃了”
韦氏目中雾气氤氲。不错,怎么可能忘记,久违的赵佶忽然出现在她宫院里,那是多么意外的恩赐,只一瞬,心便因他的光临明亮开来。他转身进阁时衣袂微微扫过她的裙角,那么亲密的距离,她不由微笑,连带着觉得一向阴凉的晚风都有了暖意。
然而,他对她的温言软语忽然就那么仓促地终止,因那个小女孩的降生。他走得急切而匆忙,甚至忘了道声别,或者,哪怕仅仅一个礼貌的回顾。
所以,他没有看见她彼时的眼泪也无人曾看见那两点泪罢,因为,她让它滴在了无人看见的心隅。
也许正是这重原因,她对柔福从来没有由心而生的亲密和怜爱,虽然柔福满月及笄应有的礼数她一点不少。柔福于她,一直只是别人的女儿,一个像生她的母亲那样,会分去赵佶之宠的,别人的女儿。
而且这个别人的女儿,还如一簇烈焰那般,明亮炽热,咄咄逼人,有足以灼伤人的温度。她躲避柔福的光线和温度,像喜阴的植物躲避阳光。有时,她疑心,其实自己害怕柔福清亮直率的目光,更甚于害怕柔福可能散布的有损她名节的言论。
那心底的愿望,仅仅是改变柔福的公主身份么还是让那双清亮的眸子永远消失
不愧是多年相随的知心人,杨氏的话多合时宜,一句一句,道出了她希望听到的、必须狠心的理由。
“可是香奴,”在听完杨氏历数柔福的不是之处后,韦氏轻声问“我们该怎么做把静善的遗骨带回去徐还会肯么”
“给他点好处,他自会肯的。”杨氏答道“听说他是孝子。当年他与老父一起随太上皇北上,现在他父亲年迈,却仍在五国城受苦,他必是不忍心的。若娘娘承诺将他老父带回南朝,并将他亡妻遗骨一并带回去安葬,他有何理由不答应”
韦氏垂目凝思,须臾,微微颔首。
杨氏又微笑说道“正好娘娘要去五国城与乔娘娘道别,这事就交给奴婢办罢。奴婢也会再与大王商议,略作些安排。”
启程前往五国城是在半夜,因韦氏不忍等到天亮见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瞧着她远去。那一夜她亲自守在他们床前,与他们聊天、说故事,哄他们入睡。眼看着要睡着了,大儿子却又睁开眼睛,问“娘,这些天你收拾行李,是要去哪里”
韦氏跟他说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是去五国城看看娘的姐妹,过两日就回来。”
“我与弟弟能跟着去么”孩子又问。
韦氏和言道“娘又不是去游玩,只去两天,旅程辛苦,你们就不要跟着娘去了。不如留在家好好念会儿书,学习骑射,学好了,也能让你爹欢喜。”
那孩子懂事地点点头,只提了个要求“娘你看看五国城有什么好玩的物事,给我们带些回来。”
“嗯。”韦氏强忍鼻中酸楚,竭力使自己语音不变,仍是慈爱地微笑着,一口应承“那是自然,娘去哪里都不会忘了给你们带礼物”
儿子喜悦地睡去,韦氏才走至屋外远处,掩面悲泣。
杨氏见状赶来,叹道“娘娘若是舍不得两位小王爷,不如一起带去五国城,好歹还能再相聚几天。”
“那如何使得。”韦氏凝咽着,断续低声道“怎可将他们带在身边,让宋人看见”
杨氏果然是个能言善道之人,抵五国城后,她迅速找到徐家,只劝说了不到半天,许徐父归宋,便说服徐还同意掘出亡妻遗骨,让她带回。杨氏立即着人掘墓拾骨,殓于新棺中,日落之后,那副漆黑的新棺木便悄悄列入了韦氏一行所带的帝后三梓宫之后。
韦氏隐于驿馆窗后窥看,待杨氏归来,问她“那棺木是静善的”
“是柔福帝姬的。”杨氏当即答,郑重强调“娘娘请记住,那棺木里躺着的是柔福帝姬,是娘娘要带回国安葬的,真正的柔福帝姬。”
绍兴十二年四月丁卯,太后韦氏偕梓宫自五国城出发归宋,金主遣完颜宗贤与高居安一路护送。
启程之前乔氏前来相送。她已在五国城嫁了一金将,也略知韦氏与宗贤之事,此刻见宗贤黑着脸远远避于一隅不发一言,知他心里不痛快,恐影响韦氏行程,便取出黄金五十两赠给另一金使高居安,道“些许薄物不足为礼,聊表敬意,惟愿大人好好护送我姐姐回江南。”
高居安稍微推辞两下,但乔氏坚持,也就收下。然后乔氏举起一杯酒敬韦氏,泣道“姐姐途中善自保重,归去即为皇太后,可喜可贺。妹则今生无归国之望,必将终死于朔漠了”
韦氏见她难过,出言安慰道“妹妹再稍等些时日,待我南归后请九哥设法,也接妹妹回去。”
乔氏却只苦笑“多谢姐姐费心。姐姐福厚,得生九哥为官家,而妹妹命薄,儿女都沦落于北国,我纵归去,又有何生趣”
韦氏无言以对,惟含泪与她对饮,又执手痛哭一场,大恸而别。
车辇都已启行,却又听远处有人奔来,直呼“太后留步”,韦氏遂命暂且缓行,掀帘一看,见来人竟是赵桓。
他那时被囚于五国城玉田观,听说韦氏归国之事,便求了监者与他同来。待追至车队前,赵桓先向梓宫泣拜,继而乞求韦氏道“太后归去后请跟九哥及宰相说,务必为我向金主请还。我若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