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芷潋听他说得虽是情真意切,说到凡事二字时却略有迟疑,问道:“怎么?他也有不肯护着你的时候?”
苏佑被说中了心事,只得点了点头,说道:“小潋,其实你不知道,我这个国主虽然与血族鹰族的族长都是叔姑相称,但在他们心里摆在首位的,先是族人的利益,而后才是我这个王侄……我若护着他们,他们自然投桃报李……”
朱芷潋听他的话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这又是什么难懂的事?
王室中人并非寻常百姓,骨血相连也好,手足情深也罢,都敌不过实实在在的王权族利。反过来说,身为国主的王侄不能庇护自己的部族,那么这亲近的血缘岂不显得越发撑不起脸面?
这倒并非是在说珲英或祁烈对苏佑是一片虚情假意,然而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难不成对某人好就须得只领情不受利才是真心实意的好?
世间确实有不少将情感的付出和利益的回馈分得清清楚楚的人,这里面固然有些不惜活得与世隔绝也要自证清白的高士,然而更多的不过是些迂儒们的酸臭心思,为自己碌碌无为的人生中添几笔高风亮节的名头罢了。远了撇开不提,单是这围绕着丹墀阶前的明争暗斗,若还要谈什么清白和节操,那便是痴人说梦了。
朱芷潋向来将自己排除在争斗的圈子之外,但她一天也不曾忘记过这圈子里的残酷。就像她明明知道二姐朱芷洁被母亲冷落得毫无道理,但她依然没有办法去为她开脱什么,毕竟母亲不仅是母亲,还是碧海国的陛下,冷落的背后潜藏的秘密也许真的不是她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可以承受得起的。
所以苏佑的这一份无奈,朱芷潋感同身受,也立刻能明白他这个国主到底有多少不能翻到台面儿上来的委屈。
“我方才瞧他面相,似是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知道,此次霖州一役,血族兵士死伤惨重,烈叔是想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多讨要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我也并非不明白……”
“死伤惨重?”朱芷潋不禁又生了气,这样的话她如何能置若罔闻?
她立时反唇相讥道:“南侵我碧海的是你伊穆兰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若不来攻打霖州,岂会有此下场?你可知我在回国都的路上遇见了多少向南逃命的百姓?他们背井离乡,家园尽毁,他们失去的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我听说血焰王之前就已经占了太液国都城东的粮仓,你们还待要怎样?你方才还说要护我碧海周全,转眼便忘了么?”
苏佑被说得越发心烦意乱,只得应道:“小潋,我说过的话必然做到,只是两难之处你也须得体谅我才好。这车中一共就咱俩人,还要针锋相对各据一词,岂不是自寻烦恼?”
俩人其实都知道对方的难处,然而一个是伊穆兰的国主,一个是碧海将来的明皇,自然有自己无法放弃的立场。眼下又逢两国交恶之际,说要能心平气和地交谈也并非易事。
朱芷潋再次倚靠在角落边,叹了一句:“罢了,我身后的那群大臣们虽然有些人没什么忠义,总胜过你身后的弄权之臣,你比我又不易一些。只是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做?这车已入了涌金门,来仪宫就在眼前,该来的是避不开的。”
“这你不必担心,等下到了来仪宫,我只在宫外等候,你自去取玺押印便是。”
“你不怕我从密道逃跑么?”
苏佑一脸认真地答道:“怕!我怕你从密道逃走后,就再也见不到你……”
朱芷潋一怔,她想既然苏佑肯让她单独入宫,便没想到苏佑会说怕。不由脸上一红,嗔道:
“呆子……现在这情形,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小潋,虽然你母亲不能再君临碧海,但她年纪大了,你也说了她身体不好,正好趁此良机急流勇退,也是好事。有我在,必然保伊穆兰上下不再为难于她,你须得信我。”
“我自然信你,我只是信不过那温兰。如此艰险狡诈之辈,又潜伏在太液城中那么多年,果然就不会对我母皇动什么坏心思么?”
苏佑迟疑道:“……我觉得不会,既然你母亲肯交权让位于你,她便可不问世事不入纷争一心颐养于城中,那么温兰有什么理由去为难她呢?”
“你说的也是……但愿如你所说,不要有什么别的变故……”朱芷潋说完,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躁动不安,眼前浮现出来的是温兰阴沉的笑容,那笑容里掩藏的是满满的恶意。
这个人,总能够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将暗箭射过来,他这样痛快地答应所有厚待母皇的条件,真的不会有别的什么意图隐匿其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