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来听听。”
“说实话,我觉得有些后怕。”
“怕什么?”
“原本该是我姑姑珲英领命去攻打西城门,倘若去的不是罗布而是姑姑……”
苏佑忽然眼中一红,连声歉意道:“温兰,我不是说罗布死了便不可惜,对你我也不愿说那些虚话。于私心论,珲英毕竟是我的姑姑,要是现在埋在西城门的不是罗布而是她,我在这世上就一个血亲之人都没有了……想到此处,我怎能不怕?罗布死了我定然厚葬,但当我初听到他的死讯时,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说着,看了温兰一眼,才吐出四个字:“……谢天谢地。”
两人间一时陷入沉默,彼此的思绪犹如捉迷藏一样在凝重的空气中无声地较量着。
温兰的疑心并非空穴来风,苏佑的说辞也近臻完美。
罗布出阵前的请缨,酒席上对自己的回避都十分反常,若说他没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温兰是不信的。然而要说跟着自己混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忽然转向帮着苏佑来骗自己,那也是不可能的。
何况罗布确实是死在明皇暗伏的火雷中,而根据林通胜偷听苏佑与明皇二人的对话,苏佑虽然故意隐瞒了明皇逃走的暗道,对火雷和阡守阁的机关却确实不知晓。如此说来,罗布之事岂不是与他无干了?
温兰并不恼怒苏佑私自放走明皇,他的那点男女缠绵的小私心并误不了大事。事实上即便没有祁楚半路上截住了明皇,他仍然有办法在明皇逃入太液城之前就逮住她,因为莫大虬和先一步去太液国都的温和可不会袖手旁观。
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场火雷根本就不止是冲着罗布而去,自己也是众多目标之中的一个。当然,如果一切都只是明皇的算计,那么自己被加入一网打尽的名单里也实属正常,可如果不止是明皇想这样做呢?
比如那个让祁烈尽快攻下城门然后出城去的人呢?
他那么说,是真的想让祁烈发挥骑兵的优势呢?还是意料到了城中隐藏的危险才郑重告诫的呢?
真伪难辨。
“国主,刃族族长之位重大,不可一日空缺。我想了一下,按惯例,三大族的族长皆是由族长亲自指定方可继任,然而若有变故,譬如血族的上一任族长急病去世,或是这一任刃族族长的罗布以身殉国,便当该由族中资历深厚者推任。”
苏佑一听此话,已心知肚明。
言下之意,族长的人选是族内事务,国主亦不得干涉,只待族内定下来了,知会一声国主便可。
而说到刃族族中资历深厚者,除却温氏二老还能有谁?温兰这一番话分明是想将族长之位掌在温氏的手中,多半是想让温和继任。
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如了你意呢?
“大巫神此言很是在理。说到才能资历德行兼备之人,除了大巫神以外,非温和莫属。族长之人选虽是你刃族中的内务,不过我瞧着若温和不能继任,真是可惜了。”
温兰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舍弟的性子我明白,他虽有才,对我伊穆兰国也是忠心无二,怎奈性子散漫,拘束不得。国主你看他,觉得行军打仗没他的事儿,就不甘寂寞自己先跑了。这要是当了族长神龙见首不见尾,岂不要坏事?”
苏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这个温兰,果然工于算计。御前五枢密,他兄弟二人与罗布以三对二,无往不利。如今若是让温和继了族长之任,岂非变成了以二对二的局面?这样亏本的买卖他定然不会做,难怪他要另荐别人。哪怕只是个牵线的木偶,也好过温和亲自任了这族长。
“哦?听大巫神的口气,似是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人国主是见过的,青年才俊,办事稳妥,掌一方天地而有条不紊,任千头万绪亦纹丝不乱。”
“这样好的人选大巫神就不要卖关子了吧。”苏佑隐约已经猜到他说的是谁。
“就是太液城伊穆兰商馆的莫大虬。”
“哦,他呀。”苏佑假意吃惊,实则心中暗喜。自己曾出手相助过莫大虬,由他任了族长,日后大约还能有些周旋的余地,总胜过其他哑巴傀儡一味只凭温兰的操纵。
“国主以为如何?”
“虽然并无深交,不甚了解,不过既然大巫神都说好,那我自然相信大巫神的眼光。”苏佑不欲多说,更不想将自己牵涉其中。
他自小就深受叶知秋个性影响,尤其是在言行上,总能做到“万叶从中过,拂袖不沾花。”当年太师府上众人皆笑温帝性子懦弱,惟独苏佑年纪尚轻却一言不发,慕云佑在一旁看得已是心中暗叹此子沉稳了得,日后当能成大事。
温兰见他似不在意族长的人选,心中略略一喜。
莫大虬的人选是他自己独自筛选的,并没有与弟弟商议过,毕竟罗布之死事出突然。不过他相信弟弟的眼光不会和自己有什么出入,当不会有异议。兄弟间的配合由来已久,有些事的默契是浑然天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