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不解何意,刚要发问,苏佑已是开口悠悠地一句:
“老杨……许久未曾与你喝茶了,此处也无外人,不如咱们依旧温一温旧日的好时光,可好?”
温兰一怔,有些摸不透他的用意,但瞧他面带微笑,笑中又掩饰不住几分落寞,想起这些时日里他虽贵为国主居于高处却不胜寒意,也着实寂寥,恻隐道:“好,那老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苏学士请。”
苏佑顺手将《云策》搁于一旁,执起茶壶一倾一收,倒了一盏,随即将茶盏倾空,学的正是当年在太液城中第一次饮恶鸦时温兰泡茶的手法。
“你为了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国中大半的军政要务,多亏了有你方能成事。”
苏佑边说便将茶壶二倾二收,替自己斟了一盏。
温兰闻言色变,此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在旁人听来分明是意指他专权跋扈。他正要开口辩解,苏佑却伸手示意他先莫要说话,执着茶壶三倾三收,亲自端到温兰的案前替他斟了一盏。
“这是第三盏,你教过我,这也是最好的一盏,因为分寸恰到好处。”苏佑说着,将茶壶置于一旁叹了口气道:“老杨,曾几何时咱们也都是明着说话不着暗语的。譬如我夸你赞你便是真心誉你,你摇头作否便是心中不愿。从何时起,咱们之间竟然要把彼此的话托在掌上翻来覆去地掂量猜忌,变的如此疏远了?”
苏佑指了指空空的王座,接着说道:“你看那里,虽然只是个座位,然而每次我一坐上去,你们便三跪九叩地奉着,说话藏着掖着。我呢,不知不觉中被托在了高处,也总想着得谨言慎行,莫要顾此失彼。时日久了,把自己要说什么想说什么给抛在了脑后,反而只琢磨着该怎么说或是该不该说。到最后,竟然变得越来越无话可说。老杨,你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几句话平淡无奇,却直指人心。温兰听了心中为之一动,忍不住张口道:“国主,其实我……”,话刚出口,被苏佑一个责备的眼神投来,忙改口道:“苏学士,其实我老杨也是觉得可惜,咱们在太液城里的那段日子,虽说我确实有不少事是瞒了苏学士,但说话的时候大多还是坦诚相见的,何况我对苏学士向来不曾有恶意,苏学士对我也是知无不言。可今非昔比,苏学士终究是坐在了这个王座上,有时候……对我的谏言也未必肯如先前那般入耳三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苏学士心里对南境的维护之意与我的南征之意全然相反,所以说什么话都总是背道而驰,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温兰说的是实情,也是心声。
温氏与慕云氏都是足智多谋的典型,然而双方行事却截然相反。
慕云氏行事向来标榜阳谋军略,主张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取胜,然而在谋划军略时却阴计连连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擅长伪报流言,金山之战便是最好的例子。
温氏不擅军略而擅长于潜伏敌阵后寻找敌方弱点猛打七寸要害,看似阴毒,却总是借力打力,靠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自己本身倒没多少作恶的痕迹,就好比南华销金案。
一个是里阴外阳,一个是内阳表阴。
缠斗一处,颇是难解难分。
苏佑笑了笑道:“你终于也肯与我说几句真心话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情,我说的也是。所以今日我不想坐在那王座上,我只想与你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就像方才我说军政要务多亏了有你,便是实实在在地谢你助我别无他意,你也不要往别处多想。”
温兰见他说得真切,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好……”
苏佑这才神色一舒,回了座位,坐下说道:“方才你问我有何退敌之策,我说是有的。”
温兰听他说到重点,精神一振:“请苏学士明论。”
“说退敌之策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我伊穆兰众鹰刃血三族各有所长,若能团结一心便不愁敌不能破,是也不是?”
此话正是温兰最苦心经营的一件事,出征前他便为了三族合力南征煞费苦心。
“正是。”
“然而你先使血族任前锋绕城攻打,后使刃族试探虚实,再使其余小部众合力群攻,结果三阵皆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