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驰见父亲如此雷霆之怒,忙收了脸上的怨气,扑通一声跪在跟前,哭丧着脸说:“父亲息怒,儿子只是觉得父亲年纪大了,不想惊扰清神,想着自己把这事儿给对付过去。确是一时糊涂,没有禀报父亲,可儿子真的是出于一片孝心才这样做的啊。”
陆文驰见父亲尚气得直喘气,脸色却没先前那样难看,便接着哭诉道:“父亲明鉴,自从大哥去世后,儿子便是您的长子。儿子总想着,大哥未能尽的孝,我这做弟弟的一定得替他尽着,也是给别的弟弟们做个样儿。您是这一大家子的梁柱子,年事又渐高,每日丞相府中的事儿就已是千头万绪,儿子确确实实不想给您心头添堵才没跟您说南华岛的事儿……恨只恨儿子宅心仁厚,没料到那沈娴云会瞒着我把事儿捅到抚星台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这该如何是好。”说完,齁背耸肩地颓在地上只顾自己抽搭。
陆行远一听他提起陆文骏来,眼中不由一红,嘴上仍是怒气难消地说:“快休要再提你大哥!他何曾像你这般让我操心过!”见他脸上湿湿嗒嗒的一副可怜相,心里又软了几分,低声斥道:“行了!坐下说话。”
陆文驰闻言,知道这雷霆万钧最猛烈的一段算是过去了,略略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那南华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如实说来。”陆行远厉声道。
“是……是……南华岛确有民变。但起因是岛上的那些矿工里出了些刁民,借口滋事,又有好事者蛊惑人心,才变成了民变。”陆文驰依然一脸苦相。
“借口?他们借口什么?”
“他们……他们借口洞中有妖兽。但沈娴云已经查明了,他们不过是闻着些臭味便造谣说妖兽再现,还敢振振有词,其心可诛啊!”
“其心可诛?于是你便诛出人命了?”陆行远刚压下的火气忍不住又要翻上来。
“父亲,父亲啊!这可真是冤枉儿子了……儿子给那沈娴云的批复上只有实查严办四个字,这白纸黑字的公文在那儿,儿子可不敢妄言。哪里料得到这死老太婆下手如此狠辣,儿子得知出人命已是之后的事了啊!”陆文驰辨得有根有据。
陆行远冷笑一声,“白纸黑字?老夫官场一生位极人臣,你这点鬼心思你当我看不出么?实-查-严-办……哼,尚书大人,你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陆文驰闻言低头不敢作声。
“二十年前南华销金案之后不久,你便上奏先皇说矿洞中妖兽出没,又炸毁洞口封了矿洞,此事闹得举国上下沸沸扬扬你可还记得?”
“儿子记得。可那时是上百人都亲见了妖兽,儿子也是为救人性命一时情急才炸了洞口啊。”
陆行远并不理会儿子的申辩,继续说道:“我未曾说你不该炸矿洞。我只是有一点不明,既然你远在千里之外,缘何这次妖兽再现,你能当机立断咬定是刁民滋事而非真有妖兽呢?”
“这个……儿子也只是猜测,所以叮嘱沈娴云要实查。可结果也确实只是三人成虎,并无人亲见啊。”陆文驰依然答得毫无破绽。
二十年的尚书之位,他于官场的老辣虽不及父亲也已不逊几分了。既然沈娴云已经为求自保把他给推了出去,那他也无须顾忌什么只往沈娴云身上推便是了。何况自己是父亲的儿子,沈娴云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再有不是,父亲必不会为了这么个死老太婆来置自己于险地。
陆行远死死地盯着儿子的脸,压低声音问道:“为父有一件事始终心存疑惑,当年的南华销金案,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没有说的,你老老实实地告诉父亲。”声音起初还十分严厉,说到最后一句竟隐隐有一丝恳切之意。
“父亲,儿子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那赵钰作茧自缚,人证物证俱在,儿子递上去的账簿官册都是几十人在半年间分别记载而成,绝无可能有半点不真。况且先皇陛下精通算数,举国无双,又是亲验,父亲就算信不过儿子也不能信不过先皇陛下啊。”
陆行远不做声了。
知子莫若父,当年案发时,凭他对儿子的了解,几乎可以断定其中必定有诈。
可陆文驰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从辩驳,何况先皇陛下何等睿智聪颖,又是亲查亲断,也确实难以相信会有误判。
只是这几十年来他始终都有一种直觉,赵钰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之前陛下曾让为父带话给你,让你盯着赵无垠,他可曾有什么异动?”陆行远话锋一转。
“他能有什么异动,不过是个侍郎,儿子才是尚书,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不就是有个能耐老婆……”陆文驰一脸不屑的样子。
“住嘴!清鲛公主乃是储君,不可放肆!”陆行远喝了一声,“她已是得了陛下的观心术之真传,你若他日再出言轻浮,必会惹祸上身!”
顿了一顿,又言道:“民变一事,所幸抚星台尚无大动静。你赶紧去南华岛看一看,好生安抚!当年先皇陛下也是厚恤了被惊死的矿工才平了事端,你倒好,竟惹出人命来。何况宝泰局是户部之根基,此次前去,切不可再有差池!你可听清了?”
“是……是……儿子记下了,儿子一定亲自去南华岛一趟。”陆文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今天的这场雷霆之势算是撑过去了。
沈娴云……你给老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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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荡漾,湖光点耀。
湖边的柳
条方抽出些嫩芽,已有野鸭嬉水湖上,鸳鸯舐颈萍间,成群成对,生机一片。忽然湖面涟漪推涌,惊得鸭群四下扑散,身后赫然出现一轮巨大的木莲。木莲上不时地传来阵阵笑语随风入耳,正是清乐公主朱芷洁和苍梧太子李重延。
“你扯了袁侍郎的腰带?……于是呢?”朱芷洁边笑边追问。
“那老小子自然是不开心,追着我不放,一直追回含元殿。我见父皇还在御座上,就偷偷藏在御座后面了。”李重延绘声绘色。
“那他可知难而退了?”
“哪有的事,我也扯了他三次了,他这次定是着了恼,一推殿门就进来了,估计是想这次不逮住我不罢休。谁想我父皇居然还没回常青殿,袁侍郎见他正坐在那里,便愣住了。”李重延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得捂起肚子来。
“你且莫笑,哪儿有说笑话的人自己先笑成这般的,快说后来怎样!”一段日子处下来,朱芷洁显然和李重延已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