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宠妃无度,她举步维艰。当初,万不该为帝选妃,万不该举荐了一个与闻柒九分相像的云家女,万不该起了执掌后宫的念头,晚了……
沉了沉嗓音,温太妃保养极好的脸,有些失了颜色,回道:“是。”
多聪明的女人啊,给了台阶就下,给了坑就下蛋。
闻柒喜欢这样聪明的女人,她一脸崇敬地看着温太妃,满目的赞许:“本宫听了甚为感动,对太妃娘娘壮举钦佩有加,特地向陛下请旨,前来送娘娘一趟。”
请旨相送?迂回了这么久,下文来了。
温太妃神色已乱,微微惶恐,站起来睁大眼睛:“陛下有何旨意?”宽袖下的护甲,几乎掐进皮肉里。
陛下的旨意?怕是闻柒的意思吧。
闻柒抱着暖炉,还是觉得冷,下巴搁在青铜暖炉上,白色的狐裘映得她眸子格外晶亮,她咬字很轻,不锋利,却能穿透人心似的:“陛下口谕,感念太妃贤德,诰封一品皇太妃,赐,白绫一条,木鱼一盏,陪侍一个,还有,”顿了顿,她弯起了眸子,一笑,继续,“离酒一盅。”
白绫,离酒……
温太妃身子一软,几乎坐不住,直直往后栽去。
“娘娘!”
宫人阵脚全乱,温太妃由侍女搀着,摇摇欲坠,万不该打这新帝的主意,万不该小看了这女子,终归逃不过白绫毒酒,他们要一个太妃的命,轻而易举。’
“太妃娘娘节哀顺变哦。”言笑晏晏着,她说了这一句,便转身离去,直嚷着,“天真冷,暖炉都不暖了。”缩了缩,将狐裘裹紧,转身便要走。
节哀顺变……
说得真轻巧,真随性,温太妃几乎昏厥过去,前头的女子却顿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先是笑了笑,说:“哦,本宫还听说啊,这离酒既能让人求生不得,也能让人求死不得,倒是个好东西,太妃娘娘可要好好享用。”
话里有话,真真假假,全凭揣度。
说完,她步调散漫,越走越远,冷风大作,只能瞧见她白绒绒的身影。随后便有人从来白绫一条、木鱼一盏、离酒一杯,陪侍一个,这陪侍,不是她人,正是那生得几分像闻柒的云家姑娘,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却不见任何伤口,想必,闻柒是用了什么折磨人却不露声色的法子。
闻柒说:这离酒既能让人求生不得,也能让人求死不得。
确实,这离酒是北沧皇宫的秘药,闻柒既然有,自然是新帝纵容她,这秘药专门用来赐死北沧犯了罪责的皇室,极少有人知道,这离酒是天下至毒,也是折磨人的药。离酒,离之一字,取意生离,让人求生不得,还取意剥离,让人求死不能。有传闻,新帝剥皮之时,便是用这离酒,剥下的面皮完整的好似画皮……
温太妃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前头,闻柒一走一蹦,心情甚好,只是天气冷了些,小脸冻得有些发白。
“主子这是何意?”
叶十说完,便得了叶九一个冷眼,叶十性子不如叶九沉稳,藏不住话,主子的事情,哪能多嘴。
不过,闻柒对自己人向来大方,直言不讳,她说:“本宫慈悲为怀。”
慈悲为怀?亏得她敢说,这回答,比不回答还不靠谱。
叶十困顿不已:“云清那张脸与主子有九分相像,温太妃又聪明缜密,这二人若留下,对主子有害无利,将来保不准再生祸端,主子为何留了后路,何不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这才是闻柒的性子,她哪里是慈悲为怀的人,斩草除根是她惯用的手段。只是,这次,闻柒没有亲手将那毒药灌进温太妃的嘴里,也没有亲手勒死那云家姑娘,诡异了。
其实,闻柒也想亲手那么干的。
闻柒说:“今儿个我要是一劳永逸了,明儿个得有多少张嘴等着诟骂我闻柒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保不准一个没弄好,史官大人那么一笔下去:大燕闻氏,善妒成性,残害宫妃。那百年之后,我可就要让北沧千万臣民戳去脊梁骨了。”她想了想,摇头,自个笃定,“这么亏本的生意,做不得!”
闻柒要耍坏、要阴人、要心狠手辣,想想,是不是一次都没有留把柄,她向来光明正大地干各种勾当,只是,史书里,没有一笔她的血腥,多数是谋略。
生杀予夺,闻柒用的不是手,是手段。
叶十不太明白,还在纠结于没有亲手结果了那两人,她说:“主子若有所顾忌,属下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要杀了,才放心!
叶十这性子,太直,当然,秦宓教出来的人,都狠。
闻柒咋舌只笑:“都说,蛇蝎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叶十不好再开口了,蛇蝎也许,美人称不上。倒是闻主子,担得主蛇蝎美人四个字。
“似玉啊。”
叶十很不情愿地应道:“是。”闭月、羞花,如花、似月,这四个名字真的很俗气,比程大白二齐三晋五梁六叶九叶十……都要俗气。
闻柒走在前头,没有回头,步子随意懒散:“千万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里头,哪一种是最妙的吗?”
叶十在想,叶九也在想,暗杀、投毒、活埋、剖尸……太多了,找不出一种最妙的,总之能神不知鬼不觉都是好的。
闻柒突然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笑:“是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等同于独善其身外加栽赃嫁祸,不是最妙,是最阴险,最恶毒。
若论起蛇蝎,闻柒当二,谁人堪首?
只是,如何借刀杀人?叶十直问疑惑:“属下不明。”谁借谁的刀?又杀谁?
闻柒耐着性子,教人阴险之道:“白绫一条,木鱼一盏,陪侍一个,离酒一盅,你觉得怎么用最好?”
这厮,在教坏正直的人。叶九叶十姐妹都在往歪处想了,怎么阴险怎么想,只是,没有答案,猜不出闻柒的阴毒。
闻柒扔了手里已经冷却的暖炉,搓了搓冰冷的小手,跟话家常一样的口气:“先用白绫勒死陪侍,再用离酒剥皮,蒙一张人皮玉面的木鱼,然后不问红尘俗世,青灯古佛,木鱼为伴,了此残生。”
自相残杀,渔翁得利,而且神不知鬼不觉,闻柒两袖清风,史官要下笔、天下要诟病,都有温太妃担着,留她一条活路,顶着谩骂,木鱼为伴。云家姑娘死了,干她闻柒毛事。确实,这是最阴毒的法子。
叶十顾忌:“温太妃若心有不甘——”
闻柒挥一挥衣袖:“离酒伴白绫,我送她一路好走。”杀人不见血的法子,闻柒还有的是。她轻笑,“不过,温太妃是个聪明人,本宫只和聪明人玩耍。”闻柒又想了想,抱着手耸耸肩,“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不知道青灯古佛木鱼为生的日子,温太妃能熬多久呢,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用那条白绫一了百了了呢。”
叶九叶十哑口无言,都惊呆了。蛇蝎美人,以此人为最。
这么说来,闻柒心情更好了,一蹦一跳地,还唱起了小曲:“今天的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好风光……”
叶家姐妹抬头看天,今天的天气不晴朗,乌云密布,不知道是要下雪还是下雨。
“处处好风光,好风光,蝴蝶儿忙,蜜蜂也忙……”
忽然,小曲儿戛然而止,闻柒顿住脚步,靠着南宫墙的一侧,前头便是拐角,她凝神静气。
细听,拐角那边有人闲言碎语,议论纷纷。
“哼,那个妖女,不知道是给陛下灌了什么*汤。”
中年的男人,语气很冲。
闻柒料想是个武夫,要问为什么啊?天寒地冻的,云霄殿里百官为表忠心整整跪了三个时辰,除了被抬去太医院的,还能站着走出宫门的,一定是武官,底子好。
有男人附和,慷慨陈词:“谁知道是修了什么道行。”
便有人回了:“定是那狐媚手段,一来便教唆陛下荒废朝政,那妖女怕是想牝鸡司晨,野心大着呢。”语气,很不屑,很不耻。
“后妃不得干政,何况她身出大燕后宫,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就不怕天下人诟骂?”
果然是莽夫,瞧瞧这话说的,要多招人恨就多招人恨,生怕脑袋长得太严实了,要不是碰见善良大度的她,一定要治个杀头的大罪不可。闻柒靠着城墙,对着随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听。
“天下人哪个敢多嘴,看看大燕便知,那妖女手段有多高明,十三岁入宫,几个月便连迁三宫,这才三年不到,大燕后廷、朝纲、甚至兵权,皆在她手里捏着,难道她就名正言顺了?谁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铲除异己,市井都传,闻氏胤荣能色授魂与呢?”最是这人激动愤慨,正是武官的一品大员,铁卫将军,打仗是好手。
“总不是空穴来风。”
“不说远的,大燕皇室的两位燕王爷,还有陛下,还不是都着了这妖孽的*道。”
“甚至还有传言说西启的萧太子……”
拐角那边说得正热乎,这头,闻柒回头,瞧着叶家姐妹,一脸无辜地问:“那妖女,”指了指自己,“说得是本宫吗?”
眸子一转悠,保不准闻柒在想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最妙法子。
叶九回答:“是。”没法否认,罪状太明显,伤天害理到这地步的唯有闻柒。
闻柒抬头,小声地自个嘀咕着:“色授魂与?原来本宫这么牛逼啊!”
色授魂与,也不是空穴来风,闻柒确实前科累累,罪状罄竹难书。
叶九请示:“主子,要不要属下过去?”
闻柒摆摆手,很大方:“不用。”她确实很大方,自己夸着,“本宫很大方的,不跟一群莽夫计较。”
大方得很诡异,闻柒是个斤斤计睚眦必报的人呢。
叶家姐妹也没多问,准备转身,从南宫门另一侧离开,这时——
闻柒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叶家姐妹惊呆了,顿时,宫门那头的议论停了,禁卫军都提刀出阵了。
果然,这是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
“啊——”
一声惊叫过后,闻柒轻咳几声嗓子,整整衣裙,抬头示意叶九:“去吧,去传旨。”弯着眸子一笑,她很温柔的提醒,“记得传你家爷的旨哦。”
这人,真毒,真阴!宁惹天下人,莫惹闻柒。
片刻之后,叶九站在南宫门前,抱着剑挡住路,对着正要出门的一众武官大人,面不改色地说:“陛下有旨,刺客潜伏北宫,意图行刺,禁闭宫门彻查。”
铁卫将军一愣,不太在状态,小心地问着:“叶少将,那臣等?”
叶九还是没有表情,将剑拔出了剑鞘,说:“闲杂人等,不得出入,若有违旨,当刺客论处。”
众武官傻了,他们都成了闲杂人等了,这西北风,不知道要喝到猴年马月,跪了三个时辰,这会儿,又要受这罪过。
这都是谁造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