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无话的女人开口问,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小欢承蒙姚总照顾了。我觉得往后还是让小欢回自己的家比较好。
姚期对她客套又虚伪的说法感到新奇,往外迈的步伐忍不住停下,百无聊赖地将手撑在何欢坐的那张椅子椅背上,漫不经心开口说,我也搞不清楚两位一直大周章的立场是什么,但现在我是他的监护人。现在是,往后也会是,直到他十八岁成年。在此我要提醒两位别想了,就算成年之后他也是姚家的孩子,你们要从姚家手里抢人?
两人的脸色在姚期看戏一样的目光下越来越难看,调动前半生所有的素养才堪堪撑住知识分子的体面没有恶言相向。
素养很好的男人眼看情况就要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用整个手掌捂着眼睛顿了片刻,下定决心开口说,小欢,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们mǔ_zǐ。当年的事情错大部分都在我们身上,但人眼并非只能看见黑白色素,若要细论谁都有错谁都无辜。
一直平静看着两人表演各种情绪的何欢在这一句话之后终于有了反应,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人的双眼,说,其他我不管,这件事情必须是非黑即白,时间抹不平罪孽,必须有人道歉。
何欢望着桌子对面两个年龄加起来已逾古稀的人,安静地等着两个人露出吃瘪的表情来。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人都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随后,戴城某三甲医院外科主刀医生生平第一次对人低下头来,她说,小欢,对不起。
短暂的震惊过后何欢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他说,既然如此,我替亡母下这迟来的道歉了。
他起身,恰到好处地颔首转身。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涵养,但他今天太累了,真的没有力气去知道对方在知道母亲已死之后是什么反应,更加没有力气和原本就有血缘关系的人明枪暗箭。
随着何欢离开门外的服务员和被江河临时找来充“黑社会成员”的一群人哗啦啦散去,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两个人。
挂念多年执着不忘的人原来早已身赴黄泉,故事的最后不是心结打开而是万事成灰空余恨。
男人本来还沉浸在难以置信里,回头,看见自己老婆面如死灰的脸才起自己的情绪慌忙将人扶住。
二十年的从医经验下来女人什么没见过,从最初的沉痛到习以为常再到麻木,面对死亡能起所有多余的情绪从不显山露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看淡死亡的人,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每次手术后病房外一张张如同枯木的脸下面究竟是怎样沉痛的心情。
那时何欢已经走到酒店门口,抬头,是浓重夜色。他没听到包厢里那句近乎呢喃的轻叹:我半生为医救死扶伤功德无数,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不起谁,结果到头来,连说一句抱歉的机会都没了。她死了,她死了啊。她死了我就是一辈子的罪人。
那天的夜色很浓,乌云重重怎么也化不开。
那是四季里最惨烈的一个季节,热烈过后怀念过后只为迎来万物冰封的冬天。
考虑到天色已晚,姚期就让众人先回了,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而是打开车窗平静地坐了一会儿。
何欢熟悉张牙舞爪撒娇耍赖逃避责任的他,熟悉指点江山翻云覆雨的他,安静的样子反而是陌生的,想了一下说了一句:我以为刚刚他们要我搬走,你会回一句,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你没这么说过,而此句又太自负了,虽然我很自信吧毕竟还是心里没底。”
“现在我说了,再有这样的情况请拿去怼人。”
姚期回头看了一眼刚好撞上何欢澄澈的眸子,随后两个人默契地因为刚刚幼稚的对话笑起来。
没心没肺地笑过之后姚期一脚踩下油门,黑色跑车像隐藏在暗夜里的狩猎者一般离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