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有狗腿的丫鬟,不知道几个月之前四姨娘被关禁闭的事情,竟然冲上去骂道:“二小姐莽莽撞撞带着人进来,也不怕惊了四姨奶奶的胎,这肚子里的可是金贵的主儿——”
“拉下去掌嘴!”四姨娘不待这丫鬟说完,就大喊了一声,倒是让所有人惊讶了。
四姨娘院子里的丫鬟还没反应过来,拉下去掌嘴?掌谁的嘴?她们都愣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四姨娘顿时怒了,噼里啪啦地一通狠骂:“恁地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连二小姐的闲话也敢说!还不拖下去打,贱蹄子要你多嘴!”
冯霜止听了,唇边挂上冷笑,还是站在月亮门里,不往前面走一步,只是看着。
四姨娘也不知道冯霜止今天是发了什么疯,若是寻常,她肯定是不怎么怕冯霜止的,现在府里做主的只有鄂章一个,说不出别的人来了。鄂章在,给四姨娘撑着腰,四姨娘走路都要威风一些。可是今日鄂章出去买阿芙蓉了,还没回来。
现在冯霜止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还有管家冯忠,冯忠在整个府里,原本是英廉的人,可是英廉是完全无理由护着冯霜止的,这就导致了,冯忠也是完全护着冯霜止的。
连鄂章都指使不动的冯忠,如今能够到四姨娘的院子里来,只能是因为冯霜止。
“二小姐,有话好好说,何必找这么多的人来妾身的院子里呢?虽然方才那丫鬟口气冲了些,不过若是动了胎气……”四姨娘有些心虚,搭着惜语的手,自己手心里却是在冒汗的。
四姨娘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她心底是很清楚的,之前在院子外面听得清楚,只怕搜出东西来,要坏事。
冯霜止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么多,直接看了冯忠一眼,冯忠会意,转身便喊众人去搜。
眼看着四姨娘又要出言阻止,冯霜止站得远远地,微微一笑,送了一句话给四姨娘:“姨娘莫急,您有身孕,就站在那里好了。惜语,扶好了姨娘,回头摔了可找你。”
惜语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发了个抖。
她听出冯霜止这话里面的冷意来,有些害怕,四姨娘也害怕,主仆两个像是相互支撑着站在那里一般。
奴才冲进丫鬟的房里面找东西,婆子们则进了作为通房丫头的惜语跟四姨娘白氏的屋里翻找,
不一会儿就有人捧着一些白瓷小罐子出来,来到了冯忠跟冯霜止的面前:“回禀二小姐,在四姨奶奶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冯霜止那刀子一样的眼神甩向了四姨娘,看到四姨娘似乎没站住,差点摔倒,几乎冷笑。今日会害怕,当初起那贼心的时候,现在的害怕去哪里了?晚了!
“打开,冯忠去验看。”
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打着伞的就冯霜止一个,主子站在雨里头不能淋着,搜东西的奴才们却不敢打伞,硬挺着站在雨里,满脸都是雨水,雨太大,几乎让他们睁不开眼。
冯忠顶着雨上前去,将那奴才手中捧着的罐子拿起来一个,打开一吻,略略一尝,便回身回道:“小姐,阿芙蓉。”
“继续搜!有什么腌臜东西都给我丢出来!一个地方也不要放过了!”
冯霜止心里早有准备,让人将那东西扔在了地上。
漂亮的白瓷青花的罐子砸在地上,有的碎了,有的没碎,青石板地面上淌着雨水,将那露出来的阿芙蓉稀释了,也在雨水里混杂着。
从这一刻开始,不断地有东西被扔出来,点火用的烟灯,抽烟用的烟枪,瓶瓶罐罐竟然堆了不少。
四姨娘看着这个场面,身子一软,差点就滑倒在地,后面的丫鬟们之前听了冯霜止的吩咐,生怕连累到自己,赶忙上前扶住了四姨娘。
冯霜止看着自己眼前这堆东西,心里沉沉地。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奴才们,没一个敢说话。
这边院子里的动静怕是早就传得远了,三姨娘那边肯定是在听消息的,就是外面的丫鬟们也要将这边的消息往外面传,只是从这跨院前面路过的丫鬟是没有一个的,生怕出来触了霉头。
满院子,只有这雨声喧嚣。
一个奴才上前来报道:“回禀二小姐和管家,已经搜完了,除了阿芙蓉一些东西之外,还搜到了一些藏红花和一些药……”
呵,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冯霜止就知道,鄂章在惜语那里也歇了那么多次,四姨娘竟然也放心用她,前期的打骂过后,竟然待她不错,怕是那些药便是灌给惜语的吧?肚子里没肉的人,想必四姨娘用得放心。
“今日我接到消息,有人告诉我,我阿玛竟然染上了阿芙蓉,还在府里抽。老太爷老早就说过,若是府里出现这等不干净的东西,相关人等全要逐出府去!四姨娘,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冯霜止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惜语一眼。
四姨娘本来是一直注视着冯霜止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瞧见冯霜止看惜语的眼神,她顿时觉得自己是知道了什么,回头也去看惜语,回身抽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惜语的脸上:“是你出卖了我?!我就说这事情捂得严严实实,怎么被人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
四姨娘这一巴掌何其用力?惜语原本是站在屋檐边的走廊上的,竟然直接被四姨娘这大力的一巴掌抽得摔下了台阶,一下就捂着肚子惨叫起来。
“不是奴婢……奴婢怎么敢啊……啊……啊我的肚子……”
四姨娘不过是顺手这么一巴掌,哪里想到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不过是打了你一巴掌,你至于吗?”
忽然之间,四姨娘的目光落在了惜语捂住肚子的手上,这动作……肚子……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竟然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上去踢踹惜语,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面目狰狞:“贱蹄子!好你个贱蹄子!竟然是有了身孕的!我日日维尼红花汤,你竟然还是有了贱种!难怪你要出卖我!便是因为你肚子里有这贱种,让你有了向上爬的心思吧?做梦!就你也想生儿子,做梦——”
“还不拉着她!”冯霜止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乱,四姨娘院子里的事情自己也是在关注,本来就是一团乱麻,但没有想到现在情况已经复杂到这个境界了。
四姨娘不想让惜语有孕,所以日日给她避孕药,但惜语却不想在四姨娘的手下受欺压,哪个女子嫁人之后不希望自己有个孩子?尤其还是在这种地方……
在听完四姨娘骂的话之后,冯霜止就已经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她让下面的人按住了激动的四姨娘,又让人扶了已经浑身湿透的惜语起来。
惜语哭着,痛得哀嚎,泪眼朦胧之间看向冯霜止:“是奴婢不该痴心妄想……如今一切都是奴婢自作孽……”
冯霜止当初许诺,若是惜语听话,将四姨娘屋子里的消息告诉她,日后在老太爷那里说说情,调她离开鄂章身边,也不在四姨娘手下受苦。
哪里想到,现在这情况已经失控……
冯霜止始终站在外面,没有走进来,她已经累了。
雨珠敲打着她头顶的伞面,有蒙蒙的水珠落下来,整个世界笼罩在烟雨之中,院子里开始有轻微压抑着的哭声,四姨娘还在破口大骂,想要冲上去打惜语,惜语也在哭,这么多的人都在哭。
冯霜止乏得厉害,心说她遇到这些个杂碎事儿还没哭呢,这些人倒是先哭起来了。
“冯忠,去外面把阿玛找回来,四姨娘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要走动了,惜语换到三姨娘的院子里,请个大夫来把脉——”
冯霜止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边的丫鬟一阵慌乱,“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娘晕倒了,见血了!快来人啊——”
乱了,乱了。
事情已经全乱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只觉得她手都在抖。
雨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才收住,冯霜止也一夜未睡,眼下一圈青黑的颜色。
“四姨娘怎么样了?”现在她坐在她额娘生前的屋子里,看着这屋里黑压压的一片丫鬟婆子,看上去没有任何的震惊和愤怒,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已经脱离了冯霜止的眼睛。
三姨娘坐在下首,胆战心惊,从昨天开始就七上八下了。
“还没消息。”
三姨娘话音刚落,外面就急匆匆进来一个丫鬟,“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奶奶难产,说是两个都保不了!”
冯霜止当即将手边账册砸出去,摔到那丫鬟的脸上:“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夫呢!”
“奴婢没有胡说……”那丫鬟跪下来磕头,哭了起来,“大夫说四姨娘有孕的时候,吸食阿芙蓉,早已经坏了身子,即便是不早产,这一胎也是迟早保不住的……”
三姨娘当即颓然坐倒,“四姨娘怎么这么糊涂!她可是有身孕的人,怎么……”
冯霜止手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心底含着冷笑看三姨娘,一夜没睡,她自然还在彻底清查这件事。
以前没查出来的事情,今天通通抖落出来了。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冷血过,竟然道:“自作孽,不可活,又今天的下场,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三姨娘听得一阵胆寒,手指交握在一起。
冯霜止斜睨她一眼,“姨娘怎么这么紧张?四姨娘有事,不是还有个惜语吗?大夫说了,惜语调养调养,反而没什么事情。”
这话像是戳中了三姨娘的痛脚一般,一下就让她白了脸色。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避嫌,三两下解释了四姨娘的情况,跟方才丫鬟的说辞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句话:“阿芙蓉是罪魁祸首,只不过本人还在四姨娘的屋中,闻见了麝香味道,这东西对孕妇不利,不知道是怎么到了……”
三姨娘捏着帕子的手指忽然握紧了。
现在这些话,已经完全无法让冯霜止内心有什么触动了,她笑了一声,道:“看样子四姨娘不仅是自己作的,还有别人帮她作啊。”
“惜语如何了?”冯霜止转了个话题,暂时跳过了四姨娘。
“惜语姑娘大约因为侍奉在四姨娘的身边,也吸入了麝香,不过量很少,只是有些胎象不稳,不过身子强健,现在还无大碍,以后好生调理,应当能够稳固。”
大夫又答了一句。
于是冯霜止这才让丫鬟送大夫离开这里,却起身与三姨娘一起看了惜语。
看到两人进来,惜语害怕得厉害,竟然从床上下来,跪在冯霜止面前,就这样揭发了三姨娘。
原来三姨娘早就看四姨娘不顺眼,一直暗中想要害四姨娘流产。惜语原本是冯霜止这边的人,没有想过背叛,只要一直给冯霜止递消息,以后未必没有个好归宿,只可惜她竟然发现自己意外有孕,终于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恰好此时,三姨娘的橄榄枝伸了过来,说若是惜语肯帮她,将麝香悄悄加在四姨娘常用的香中,以后便跟鄂章提议将她抬了妾,以后也是有头面的主子了,还不必每日喝那四姨娘给她的药,兴许能有孕也不一定。
于是惜语动心了,答应了三姨娘,开始暗害四姨娘。
只不过,惜语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一旦捅出去,事情肯定闹大,她期盼着在自己显怀之前,将四姨娘的事情搞定了,她也就是姨娘的身份了,这个时候再说出自己有孕这件事最合适。所以惜语一直不曾对三姨娘说自己有孕,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冯霜止听惜语说了之后,不需要回头看三姨娘的脸色,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这后宅里的人,算计来算计去。
四姨娘算计着自己身边的通房丫鬟,丫鬟想要往上爬所以算计自己的主子,三姨娘算计着四姨娘的肚子,而她冯霜止——算计着整个后宅。
她一夜没睡,累得厉害,扶了惜语起来,温声安慰了两句,回头问道:“我阿玛找到了吗?”
“回小姐,还没有。”冯忠一脸的忧虑,又想起一桩事来,“对了,小姐今日已经答应了郑先生,说要去袁枚先生那里看看……现在……”
冯霜止笑了一声,摆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去什么啊,为我告罪吧。”
袁枚住在随园,此刻已经是京中的文人雅士齐聚,郑士芳与他推杯换盏,咸安学宫之中也慕名前来了无数的学子。
袁枚一摸自己的胡须,炫耀道:“你们瞧我这一把,像不像是当年的东坡?”
“就你个臭老袁,竟然还敢自比东坡,再罚一杯酒!”众人跟袁枚都是好友,说起话来也不拘束,又灌了袁枚几杯。
上面坐着的都是文人墨客,至少也是咸安学宫的庶吉士们,下面的却都是学生。
“我听说,藏馥,你那学生今日也要来试试老袁的门槛?”忽然有一人出声问道。
“藏馥有学生?”
藏馥乃是郑士芳的字,平日里不怎么听人喊,这样都是知己好友,自然是“藏馥”长,“藏馥”短的了。
郑士芳笑道:“我这学生可聪明了,即便是老袁你眼光再刁,也挑不出我这学生的半分错儿来!”
“你那学生,便是英廉府的二小姐吧?”这一点倒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郑士芳有些得意,心说等冯霜止来了,他们也好长长见识。
不过他望了一圈,奇怪道:“我这学生向来守时,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下面坐着的和珅也知道今天冯霜止是要来的,他端了茶,又喝着没味儿,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怎么了。
现在伊阿江倒是将和珅视为了知己好友,听前面那先生们谈论冯霜止,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厉害人物,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的肯定嫁不出去!”
伊阿江已经跟冯霜止结仇,自然处处对冯霜止不满。
上次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伊阿江被逼去了英廉府道歉,现在还记恨着呢。
和珅听了他那话,暗自一皱眉,却隐而不发。
有人从外院进来,到了郑士芳的身边,耳语两句,众人便见郑士芳忽然变了脸色,一下坐起来,竟然只丢下一句:“我学生那儿出了些事儿,诸位先聊,我先去一趟。”
众人不解,只当是普通事儿,过了一会儿,才有消息传进园子里。
“听说英廉府上出事了,鄂章死了……”
和珅一下抬起头来,昨日的雨才歇,空气里都是泥土香气,天空湛蓝地像是倒扣的玉碗,几只知更鸟从一旁的树梢前面飞过了。
身边的人还在说话……
“哪里是死了一个,分明是死了俩,府里头还有个姨娘,听说是阿芙蓉搞得,那鄂章今日暴死在烟馆里,惨得很,才被英廉府出来找人的人找到没多久。英廉这两日便要回京了,这是要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听说过得两日便要赴江宁布政使和织造,这可怎么办才好……”
“诶?和兄,你去哪里?”
“和兄……”
“怪事,袁枚先生不久之前才夸赞了他,不想是个如此不懂礼数的人,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离京了,远目,女主去江南培养培养气质,那啥,小别胜新婚,一转脸就快进回来开始谈婚论嫁,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