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通过桑夫子的考核,升入九章算术课,与李敢同级时,此人猪肝似的脸色令我暗暗开心。
新书太多,我的书箱已经堆不下,而且长乐宫那晚淋了暴雨,有点儿受潮,压箱底的几本书简长了白糊糊的霉斑,等到要用时方才发现。于是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把这些书简全倒出来,摊开放在太阳底下晒着。
随着书简掉出来的还有一枚银黑熊镇,被我拿回屋摆在案头。我听说熊镇只有贵门大户才使用,这应该是保管我书箱的人弄错,混进了公主府的物什。我的卧房里有平阳府带过来的羊镇,二舅送我的鹿镇,我自己刻的马,龟,蛙等等,我将这些石镇一字儿摆开,摊在日光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很快我注意到,之前集的石镇全部正跪而卧,底平无刻字;这枚熊镇是正卧侧剖,金属材质,小而沉重。熊背上书五个蝇头小篆,不过每个字只有上半截,我准备先照着这个熊镇自己刻一个玩,等还给曹襄时,顺便问问这些字为何只写一半。
***
秋分时,洪水终于退去,不过函谷关外就没有那么幸运,据说这次疏河补堤并不成功,大量民众流离失所。祸不单行,灾后重建的过程中,匈奴兵频繁南下,已经劫掠了好几个城池。
这日放学,我挥别曹襄和苏武,踩着红霞,哼着小曲儿,由着侍卫牵着马跟在我后头,同往日一样朝家的方向行去。天子即兴做了一首《瓠子歌》,找李司业谱了曲,曲调同孝高皇帝的《大风歌》差不多,属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魔音,哼过一遍就再没法停下来。
今日卫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轮辕上沾着不少泥水,想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衿娘,我回来啦!”我推开门。
前院里围了很多人,似乎有人在哭。影影约约地,仿佛很多年前,我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女人背对着我,身影看上去很熟悉,当她回过头来看我时,我看到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六年了,再一次见到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同我记忆里的那张脸几乎没什么变化。而且,连那满面泪痕亦是如此这般相似。
我飞奔过去,一把搂住来人的脖颈儿,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娘,我好想您!”
“去病!你还活着!”娘亲吻着我的脸,把我紧紧圈在怀中,“太好了,我的儿子还活着。”
“当然了,娘,我写给您的信,您不是都到了吗?”我轻轻推开她,六年里第一次再见面,娘亲没头没尾的话令我疑惑不解,“我一直活得好好的呢。”
陈掌牵着一个女孩走过来。女孩梳着两只发揪,面容同娘亲很是相似,不过她好像穿的不是襦裙,而是白麻布衣服。
“去病,这是你妹妹,陈妍。”娘亲将妹妹推到我面前,“妍儿快来,叫哥哥。”
“哥哥。”陈妍怯怯地小声道。
“你们都来了吗?”我环顾四周,搜索着记忆中那个胖乎乎的小哭包,“陈宣呢?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你弟弟也在。”陈掌眉头紧锁,眼眶发黑,看上去格外憔悴,“跟我来。”
眼前的一幕,我差点把胆汁倒出来。
素黑色的小棺樽没有任何花纹,一头挂着一朵白色的挽花,另一头随着陈掌的推动缓缓开启。
“他在这里。”继父叹道。
模糊的血肉,支离破碎的白骨,拼在一起,勉强能看出人形。因为没有足够的冰镇,尸体已经开始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