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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皇帝朱见深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是生了病,有点有气无力的歪在龙椅上,雨化田和马德彪都穿着朝服,站在皇帝右首,左首之人是个肤色极白,瘦弱的形销骨立的老者,却是司礼监掌印林芳。
顾少棠跪在下边,视线所及只有龙案上所铺明黄锦绣桌巾的流苏,有点庆幸马德彪和雨化田并没有在她来宫中的途中生事。
贺国钦,郎涌,黄梁三人跪在她身后,郎涌面沉似水,黄梁仍在习惯性的震颤,贺国钦职位最高,居中而归,仍是怒气冲冲须髯弩张的一张脸。
皇帝审视的盯着顾少棠看了好半天,才又转头看了看三个神态各异的太医,有些牙疼的哼道:“这个……林芳公公所说之事,他说……顾将军是女子,这个……朕虽是不大相信,但兹事体大也不能不查,三位御医都是妙手回春肌生白骨的国手,足以服众,不知结果?”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像奔腾的河水瞬间冻成了坚冰,从皇帝而下,所有人的心弦都在咯咯的绞紧。
顾少棠觉得喉咙有些痒,刺痛得难受,她决定开口:“陛下……”与其让贺国钦揭开,还不如自己先直承其事,皇帝如何处置,之后是生是死,是另外一件事了。
“陛下,臣觉得此事真的滑天下之大稽!”却是贺国钦先抢在了前头,他声如洪钟,一下就把顾少棠的声音压住了。
所有人一齐望了过去,顾少棠心中打了个突,暗想着狭隘小人终是恨屋及乌,仇恨景恕也不肯放过自己,连个“自承罪状,其情可悯”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下。
雨化田和马德彪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大有忧色。
朱见深道:“贺爱卿,你这是?”
贺国钦像只愤怒的斗鸡,大声道:“顾将军堂堂男儿,那些无端污蔑,说些无聊谣言之人,当真是真是居心叵测!”目光一转,直瞪着林芳。
林芳眼睛猛得一睁,衰老细白的眼皮下露出了浅色的瞳孔,就像爬行动物般的玻璃质感。
顾少棠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无已,余人也是一片寂静。
郎涌也叩首接着道:“启奏陛下,正是如此。”
黄梁头上的汗一直没断过,一阵一阵的犯迷糊,看了看上司和同僚,舌头略微打结:“是,陛下,正是……如此吧。”
皇帝朱见深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就甚好,要是顾将军真的是女子……朕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是好呢。”
马德彪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顾将军年少有为战功卓著,乃是军中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决不能再放纵谣言,望陛下下旨,不可再重提此事,如有违背者,臣请按扰乱军心阵前通敌处置。”
朱见深咂了咂嘴:“有道理。”
雨化田道:“臣以为,正如贺大人方才所说,有意捏造谣言污蔑顾将军的人,可谓包藏祸心,不可轻易放过。”
林芳眯着眼,安静的像一只趴在精巧蛛网中心等待猎物上门的大雪蜘。
朱见深转头道:“林公公,你也在朝中多年,怎么会如此昏聩糊涂,险些铸成大错,是该给顾将军赔个礼吧。”
林芳恭敬道:“是。”颤巍巍的走下几步,来到顾少棠面前,微笑道:“奴婢老糊涂了,犯了个小错,将军不要见怪。”
他的瞳仁颜色极浅,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又妖异又恐怖,顾少棠就如同给一个毫无生命的恶鬼或者冷血的爬虫盯着,不由汗毛直竖。
雨化田又道:“陛下,据臣所知,宁王少年之时与林芳公公情谊菲比寻常,如今他造反作乱,往来军机密报都会通过司礼监,林芳公公身为掌印,难免瓜田李下身处嫌疑之地,惹人生疑。
林公公既然年事已高,再加之与宁王旧交,不如趁此机会颐养天年,不再任司礼监掌印之职为好。”不趁此机剪除了他,总是心腹之患。
林芳抬起头来,轻哼了一声,道:“奴婢本来没什么见识,过是蒙先皇错爱,才舔居司礼监掌印多年,既然有人说昔年之事惹人怀疑,内官之中又有雨厂公这等青年才俊辈出,足以出任掌印之职,垂老之人挡了后辈的路,难免太不识相。总之雷霆雨露,都是圣上的恩断,老奴听凭圣裁。”
雨化田英挺的眉头皱起,林芳这老狐狸,句句意有所指,暗示自己别有居心,意在司礼监掌印。
果然皇帝朱见深摇了摇头,道:“过去林公公和宁王的事,朕心中有数,雨爱卿也不必过于咄咄逼人了吧。”
见雨化田不便再说,马德彪笑道:“林公公在朝中服务多年,有不少功劳,可他跟宁王的旧交朝中很多人知晓,眼下军情如火,若上下不能齐心……老臣只怕……”
朱见深越发的不悦,脸沉了下来:“林芳公公绝非宁王一党,朕信得过,太后也信得过,你们不必再说了。”
雨化田和马德彪面面相觑,只得同声称是。
出了宫门,已经近正午时分,顾少棠抬起头,看着白花花的日头,晃得人头晕目眩,心中暗想,昨夜自己都做了好了再也不见日光的打算,竟然可以安然度过,也算再世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