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干了头发。
灯关上后,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才感到后怕。
如果我那一刀真的划了下去,傅懿行就会亲眼见证着我成为犯罪者。
如果我杀死了邹易安,舅舅和舅妈,还有唐城,他们都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叹息之余还会懊恼。
我不想让别人诟病这家人养了一个杀人犯。
可我当时真的起了杀心,我恨不得将邹易安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了。
我都能想象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个潮湿的夜里,在华安的后门外,梧桐树下,邹易安用手捂着脖子,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瞪着我,最终倒在地上,双眼彻彻底底地失去神采,在我眼前死去。
闭上眼时,黑暗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死亡它们是或鲜红的,或深红的,或流淌的,或凝结成块的血液,每一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是最后,它们都成为了我的噩梦。
无可挽回的离别。
不可原谅的罪孽。
这些都是我的命运无法逃离的命运。
浓重的夜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夏末的蝉也成了强弩之末,鸣声断续,叫人黯然神伤。
我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想象着我与我爱的人们在黄泉下相会的场景。
他们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我不善良在我把刀片抵在邹易安脖子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深埋着畅快,我盼着他失去呼吸,盼着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也不坚强我学不会勇敢,一直懦弱,一直胆战心惊。
见到这样的我,他们一定会失望的。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眼眶里滑了出来,沿着颧骨,滚到了头发里。
我竟然又哭了。
我觉得很难过,但我已经说不上来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了,我甚至为了自己的眼泪而难过。
活着让人难过,死了也让人难过。
命运对我太苛刻了。
我哭着,然后鼻子被塞住了。
我不想打扰傅懿行的睡眠,可我又觉得再不擤个鼻涕我就要被憋死了,我只能赌他睡得很熟,不会被我的动静吵醒。在黑暗里,我慢慢地摸索到桌边,找到了抽纸,在我抽出纸的那一刻,傅懿行点亮了手机。
他一定是看到我在哭了,不然他也不会立刻锁上了屏幕。
那一瞬间的光明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拿着纸,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傅懿行听见了我和邹易安争执的过程。
他又看到我在哭。
我不敢向外展露的东西都被他看了个遍。
“抱歉。”傅懿行说。
我用一声鼻腔内的巨响作为回应。
他还站在桌边,许久之后,傅懿行说:“也许哭出声来会好一点。”
我听到他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又触发到了哪里的开关,他这样说着,向我走过来,我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
我从小就不是会为了掉在地上的冰激凌而哭泣的男孩儿。
但我也会委屈,我也会感到舍不得。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妈妈会哄嚎啕大哭的小孩。
我没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