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红墙碧瓦、枯树残花,皇帝待的崇德金殿、村野住的茅屋瓦房,都统统被白雪掩盖,极目间一片澄澈,天下大同。
让乍入南宣的小小李丛恍惚间就忘了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他还以为雪落洁白时,一切就都是洁白的。
那段隐秘、难宣于口的往事,就如同那年冬天的一片雪花,只轻快飞扬了刹那,就在公公凌厉的呵斥中,陡然坠落,融入污浊的泥土中。
李丛垂着头,目不敢斜视,卑微、谨慎、如履薄冰地进殿叩拜敌国皇帝。
他小小的身影,也被漫天雪花掩盖了。
本已诉诸雪融的往事,为何又被提及?
被眼前这个西装革履、英俊沉稳的男人,一字一句地从灵魂深处拉出来,再次化为飞雪飘洒,落了满身,落进李从一的眼里,被活着的温度融化成水光。
“我原本已经忘了第一次见你的情形。”陈岱川凝视李从一湿润的眼睛,“但当我意识到你就是李丛的时候,关于你的记忆就逐渐变得清晰,我记起了很多,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李从一忽然以手掩面,发出一声类似于哭泣的喘息。
陈岱川无言地与李从一隔桌对立,任由李从一发泄着情绪。
好半晌,李从一才移开潮湿的掌心,红着眼,一如昨天的陈岱川。
李从一端起咖啡这咖啡早就冷了,又苦又涩,李从一眉毛都没皱地灌下一大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三魂七魄在巨大的苦味中缓缓归位,感知终于回来了。
李从一这才正眼看向陈岱川,和太子宣慈完全不一样的脸,但这一刻,两张脸完美无缺地融合了。
李从一笑了下,尽管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导致脸颊肌肉僵硬,笑得不是很好看。
陈岱川也在笑,带着克制,肩膀微微颤动着。
两个人如同孤魂野鬼,一朝相遇,就成了活生生的人。
“你昨天才知道我是李丛?”李从一心情平复下来,声音还有些含混的沙哑。
陈岱川说:“在你写完那段遗言后我就知道了,我以前看过。”
“嗯?”
陈岱川看着他:“你死的时候,我去看过,在地上捡到了那张纸团。”
李从一下意识一抖,就跟踏空了一样。
陈岱川又道:“我本应该早点就知道的,你写得剧本太细致,哪个现代人能那么准地还原南宣?大约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吧,我竟然没觉得怪异。”
“可怕吗?”
陈岱川疑惑:“什么?”
李从一说得有些艰难:“我死后,是什么样子?”
陈岱川回想了一下,说:“很瘦,很憔悴。”
“可怕吗?”李从一又问。
陈岱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死了有什么好可怕的,你活着的时候才叫可怕。”
李从一被逗笑,只是笑里抑制不住地带上悲凉。
陈岱川道:“说到这里,有一点我必须强调,毒酒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是高璋擅作主张。”
“没事。”李从一摆手,“你毒死我也是立场所在,都过了一千多年,我还要找你索命啊?”
陈岱川较真道:“无关你在不在意,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李从一乐了:“行,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