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蓦然一紧。那是上次在集会上闹事的德弗特洛斯。
他已经换上一件湖蓝色的短衫,举止间早没有先前的桀骜,俨然变作了另一人。起初我还以为他抓住了什么把柄来勒索希绪弗斯,但没多久我就听见他说道:“多少年了,我知道每当心里有事,你就会到这里来……赛奇法官……他临走前还好吧?”
德弗特洛斯的话里满是倦意,尽管他说话声音很低,致使有些字句我听不太清,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对希绪弗斯的无限愧疚。
“他从没有怪过你。”希绪弗斯鲜有在人前表露出如此柔和的一面,“我们都知道,白礼法官也知道……你永远是雅典的骄傲。”
德弗特洛斯平常的体量堪比拉达曼迪斯,而此刻他怅然若失,这几句话更令他难以把持;他蹲下来,委顿成低低的一团。“很好。”他靠在希绪弗斯腿旁,“这样就很好。”
“但是其他人”希绪弗斯叹着气,眉眼间些许伤感一闪而过,“他们会理解你的。”
“我没所谓的。”德弗特洛斯苦笑,“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谅解,我宁可不要。”
希绪弗斯像是早与他通了心神,不管对方的话如何晦涩,都能第一时间给出回应:“我相信光阴不会辜负它的子民。况且,我以我名担保”
德弗特洛斯抬起眼睛:“sisyphus,传说中绑架了死亡的国王,最终遭到神罚,每天把巨石推上山顶,永恒而无益地重复劳作,它不适合用作好的比喻,但于你却意外地贴切。”
“比起这个,我更愿意以贝努鸟作为自己工作的象征。”希绪弗斯不急不缓地答道。
我的思绪飘向远方,那是埃及神话里不死之鸟,从奥西里斯心脏中诞生,栖息在奔奔石圣柱上,每一次燃烧都能得到新生。
德弗特洛斯果然宽慰许多,他不再瑟缩,撑起身坐到希绪弗斯旁边。“抱歉,我还是学不会怎样替自己辩解……”
“我懂你,我懂你的。”希绪弗斯轻轻拍着德弗的肩,“你只是气我那么爽快就接任了法官。但是雅典需要人照护,我们不能再麻烦白礼”
“希绪弗斯……”他低声说道,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不是吗?”
“是的,当然是永远都是。”希绪弗斯握住德弗一边手掌,然后他笑了,“替我谢谢你哥哥。”
就这样,德弗特洛斯最后的戾气也溶解在对方温润的笑意里,他闭上双眼,像得到了救赎,沉醉于宁静的欢喜中。
我完全摸不清德弗特洛斯此刻的反常行为,不论接下来再看到什么,眼前的情景都足以刷新我的认识。同样令我困惑的是德弗特洛斯随后的动作。他把目光投向天际,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说话;然后他转过来面向希绪弗斯,神色变得凝重。
“风暴就快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德弗特洛斯就起身同大法官挥手道别。希绪弗斯目送他一步一步离开,直到他消失在树林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