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惯养出来的嫡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把盘子往桌上一撂,泪眼汪汪地剜了眼吴议,便一阵小跑离开了这里。
“……走得这么快。”李弘打趣似的淡笑一声,“你拿去和沈博士吃了吧。”
吴议不禁嘴角一抽,你家小娇妻心力做来讨好你的吃食,你就这么赏给两个随行伺候的太医,这不是拂了太子妃的脸面,寒了人家的心吗?
仿佛听到吴议心头无声的疑问,李弘轻声一笑,仿佛谈论身外之事:“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一个病里的人,何苦耽误她大好的年华。”
吴议明白这话的意思,唐风开明,就连如今的皇后都曾是先帝的妃嫔,一个太子妃要想在丈夫过世之后改嫁,实在也算不上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情了。
李弘唯怕她用情至深,不肯改嫁,所以才故意做出冷冰冰的态度刺激她,令她死了这条守着他的心。
又想到李弘方才的话,吴议心头不由一恸,帘后的青年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排身后之事,不想让自己的死亡牵扯到更多人的心扉。
而他所做能做的事情,也唯有陪在他的身边,让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走得不要那么落寞。
春花落尽,夏风又起,接着便是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
不知是不是吴议的错觉,总觉得时光就像一捧握不住的水,从指缝间无声无息地飞快流逝着。
李弘在洛阳一呆就是三年,连带沈寒山和吴议也一起陪侍三年,除了每年终回长安参加一次岁终考试,吴议几乎是日日夜夜陪侍在洛阳。
而上元二年,这个他回避了很久的年头,就这样按着历史的轨迹,无声地驶入李弘的生命。
吴议自己也记不清已经读了多少本史书了,大部分时间,他也只是隔在帘外,一字一字读着那些手上的书本,而李弘静默无声地躺在帘子之中,不知脸上是否有一丝笑容。
春风杂糅着百花的清芬,悄无声息地从支起的窗户掠入房内,混着常年来笼罩在这间屋子里淡淡的苦涩药味,拂在吴议几丝未拾好的额发上,撩起一阵不轻不重的痒意。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口中朗朗的诵读也暂停了下来。
“行了,别读了。”李弘从被轻风掀起的帘子瞧见这一幕,脸上不觉沾上笑意,“听说圣上和皇后行至洛阳,不日就要抵达行宫,就连太平也跟着来了。”
说到“太平”二字,李弘心头更软:“三年没见,太平也该长高了些吧,你上次去长安时,她还是一样调皮捣蛋吗?”
吴议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笑道:“公主已到臣的肩头这么高了,也在读书了,现在连《女则》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是长大了许多了。”
“《女则》背得好,正说明还是一样顽皮,所以挨罚挨得多。”李弘谈到这个从小瞧着长大的小妹,也颇有点神,“真想再瞧瞧她现在出落成什么样子了,可惜,我不能亲自替她甄选驸马了……听说李也随行而来,这些年来我都没照拂过他,实在有些对不起四哥。”
李弘口中的“四哥”,自然就是鄱阳郡王李素节,自张起仁一案后,李素节便恢复了和吴议的通信,两人联络得也算勤快。
东宫党势力单薄,连带他在袁州也不好过,但他在信中鲜少提起受到的苦楚,倒是时常关心李弘的病情,甚至还请了仙人作法,吴议哭笑不得之中,也替李弘感念他这份知恩图报的心意。
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最难得,李弘曾对他的照拂,李素节全部都没有忘记,如今虽然也不能做什么,但千里之外送来的这份关切,在寥落的行宫别苑里已是难得至极了。
两人正闲话间,便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风一般扑来,跟在后面的是太监王卷无可奈何的声音。
“公主,您请慢些,公主,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