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岁时才有我,我如今的母亲非我生母,但待我视如己出。
“祖上历来多人入仕,两个哥哥也走上仕途。后来有一天,旧帝崩殂,新帝上位,那个新帝,当时仅有六岁。朝中政权一夜间迅速更替,我父亲因强烈反对新政,于朝中遭尽打压甚至是报复,许多人跟着风倒,曾经的好友翻脸不认甚至站在对立面激情弹劾我父亲,那段时间我们全家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家门口被人丢泥巴甚至是泼粪,每到夜晚人人该入睡时,就有人不停在屋外大声讥讽和唾骂,有一天一掀开被子,发现床上被恶意丢了只剥了皮的血猫。我很害怕,我母亲就抱着我说,黑夜很快就会过去的,日头就要上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们都没有等来天亮的那一天。先是我大哥被杀害,然后是我二哥。母亲带着我连夜逃走,来不及带上什么财物。有四个月,我都未见到我父亲。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母亲突然说要出门,把我关在屋里,警告我千万别出去。我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强烈的预感催使我一定要出去。街上有许多人,我一路挤过去,看见一个人跪在断头台上。是我父亲。”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画面,闭上了眼睛。
“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就会重现那天挤在人群中看见我父亲如何死去的场面。父亲死后,母亲交给我一块布,是我父亲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上用血写了一行字:‘尚善避恶,向死而活。’这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东西。那年我九岁。与其说是一行字,不如说,那是父亲,或者甚至是我两个哥哥倾尽一生都要践行的信念吧。这份信念一直感染着我,所以不管多困难,我都要咬牙坚持,说尽自己该说的,做尽自己该做的,直到死。”
崇华沉默着听完。苏澈站起来,拍了拍身,道:“所以说殿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听说关于我的那些传言的,包括今天你所说的那些也是。也许我如今的所言所行在你看来都难以理解、不堪入目,但我只遵从我的本心。不论你们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做我自己相信的事,说我自己想说的话,永远也不会变。”
苏澈刚走了几步,像是没站稳,身形歪了一下,步履也缓慢许多。他静默着走到门口,像是不放心似的,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殿下也早些歇息吧。”便离开了。
第52章曲终人散
流云塞住了凝冰的长空,再被寒风一阵阵吹作雪花,落得人间满头。
崇华推开门,鹅毛大雪堆积了满院,飘飘而落。一出口,吐出一团热气:
“下雪了。”
太子殿中,崇华坐于桌案前,殿中生着火炉。不一会儿,忽然有一个小宫女送来一本书。崇华认得她是妤宁宫的宫女。
这是本《牡丹亭》。翻开书页,书中夹着一枝紫薇花,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妤宁宫院中的花有的将谢了,怕你在花谢前看不见,折来一枝让你看看。”
夹着紫薇花的那一页里,写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崇华将花枝好。
几日后,崇华路过宫门,忽然看见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苏澈身后紧紧跟着几名禁卫军,便要上马车了。
崇华走过去。禁卫军道:“殿下!”
苏澈回过头来。崇华沉默半晌,问道:“苏大人,你这是往哪儿去?”
一旁的禁卫军道:“殿下,我们是奉陛下之命,送苏大人回府。”
崇华打量了那几名禁卫军一眼,道:“‘送’?你们一个个这样子看上去不像是‘送’,倒像是‘押’。”
几人不说话了。
崇华对苏澈道:“何时回来?”
苏澈微微一笑,道:“怕是,不回来了。”
说完,几名禁卫军对崇华一礼,便同苏澈上了车。
车夫道了声“驾”。
崇华静静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车印踏雪而行,最终被一阵虚无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