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质问犹在眼前。
白釉秘色瓷六方瓶被一只苍白素手轻轻一推,脆生生摔出一地碎瓷片。始作俑者像是一点也不心疼,踩着瓷渣站起来,冷冷看着门口的人的背影。
谢无秋回过头来,眉头微皱。
晏衡很少动怒,从两人相识以来,小怒偶有,如今日今时这般,摔了瓷器先声夺人,冷站在那里眼神狠厉,周身全是要发怒的征兆,明明还什么也没说,竟也使得谢无秋莫名打了个寒颤。
谢无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还有什么问题,晏楼主你一次性问完好啦?”
晏衡没有发怒,却是笑了。过来执着谢无秋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像是看不见那一地碎碴一般,微笑着:“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就随便问问。你十岁入苍崖,那么十岁之前,又在哪里呢?”
“自是在家喽。”
“家?你家在哪呢。”
“小城小乡,不值一提。”
晏衡慢慢凑近了他,不疾不徐地道:“我对漠北确实不熟,但有朋友熟,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听过呢?”
谢无秋骤然看向他,目光里的寒意摄人。
可晏衡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隐瞒了。”晏衡一字一句道,“杏、林、后、人。”
谢无秋猛地扫腿,地上锋利的瓷片尽数飞射向晏衡面门,晏衡冷笑一声,用衣袖一转兜住,振袖回掷,那些瓷片被谢无秋内力一震,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谢无秋退后一步扣住了腰间的吻颈。
“别担心,没有埋伏。”晏衡似笑非笑道。他坐得稳如泰山,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谢无秋静静打量他片晌,也慢慢坐了回去。
“千防万防,没想到那个人是你。”晏衡自嘲地笑笑,“谢无秋,天下第一剑客,探丸借客,居然是杏林谷第五代传人?你其实可以藏得更深一些,等我帮你找出《金缕曲》的下部再下手的,不是吗?”
谢无秋缄默地看着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妨承认了吧,反正以你的身手,我暂时还奈何不了你。”
许久,谢无秋突然笑了起来。
“晏衡,我是为了你好。”
晏衡嗤笑了一声,问:“哦?此话怎讲。”
“你既然知道那八字预言,就该知道我的使命是来终结金缕曲。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练过金缕曲的人,我不光该毁了遗本,还该杀了你。但如今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废去一身武功,从此不再碰赎命阵,我可以留你性命。”
谢无秋取下腰间佩剑按在桌上,抱着后脑勺悠然翘起腿,后仰着身子看他。话既已说开,他也不准备再编排什么谎言了。
原本,他就是来杀他的。从得知他是十二楼少楼主晏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手起刀落,不留情面。
不过是后来发现晏衡也在寻找《金缕曲》残本的下落,而他多年寻觅亦无所获,因此想借力,才留在十二楼直到现在。
他不像晏衡,擅长机关谋算,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没什么周全的谎话。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他来去自由,没什么损失。虽然原计划是再多留一阵,没想到出了个假书的岔子,换书的事他是不知道的,但真正的金缕曲心法,他知道。见晏衡练成那个样子,便猜到有猫腻,不过他也不准备说,那假心法害得晏衡经脉受损,正好劝他废了金缕曲。如今晏衡怀疑到了他头上,既然如此,说开也好,省的成日说瞎话。
唯一的变数大概是,他有点心软。杀晏衡,其实也……不着急的。如果晏衡愿意废去金缕曲,把这个秘密永留心底,不让第二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