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院里,做他凡事都无需担忧的公子。
而他,生来却就是风尘的命。
他整整劳碌了一辈子。劳碌到把自己的位置一直降到了灰里,却还是不能让那个人低头看他一眼。
甚至连他辛苦赚来的钱,沈翰修也觉得脏。
可那又能怎样呢,沈翰修分明是忘记了,他自己便是被这些脏钱养大的。
而如今,终于连段存也死了心。寇秋抬头再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状元郎时,心中平静无波,没有再因这个人而掀起半分波动。
“怎么,”他笑道,“沈状元害怕了?”
沈翰修的额上蹙起了一道道细纹。他拽进了绳子,把它狠狠地勒进手心里,许久后,才服软似的喊了声,“段存。”
百姓们不知段存是谁,皆诧异地窃窃私语。寇秋将面前人的慌张不安尽数入眼底,听着他这几近恳求的一声,仍旧没有后退。
他沉默地立在风里,不打算让开。
“段存!”
沈翰修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直直地喊出这个近乎十年没有唤出口的名字,厉声道:“你明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何须这般咄咄逼人!”
“是啊,”寇秋说,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也化在了这春风里,“我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专门挑的这一日,来咄咄逼人。”
他轻笑一声,道:“原来沈状元也懂得,什么叫咄咄逼人?”
“在我养了你这十几年,供你读书供你吃穿,你却转眼便把我弃如敝履时,为何不说什么咄咄逼人?”
“同样是遭逢洪水出来的人,沈状元自己能在书院里花着我的钱读书,我却只能在南风馆砍柴挑水,那时,沈状元怎么不觉得自己咄咄逼人?”
他的唇边慢慢溢出一个讽刺的笑。
“状元郎恐怕记性不好,忘记自己前些日子亲口和我说我这些都是脏钱了罢,怎么,如今你要拿我挣来的这脏钱去下聘了,就不认为自己也在咄咄逼人?”
“......”
这几句,一句比一句诛心。沈翰修并不能答,他猛地咬紧了牙,额头处的青筋都在砰砰跳动。
风愈发大了,将青年素色的袍子扬的呼啦啦作响,袍角翻飞。
“我如今,不过是想拿回我的东西。”
“还请状元爷,把我的这些脏钱还给我,和我这个肮脏的风尘中人划清界限吧。”
身畔议论声愈大,那些目光都如针一般,扎在了沈翰修身上。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管内血液咔咔流动的声音,许久后才从嘴中,吐出几个字。
“你要多少?”
“不多,”寇秋淡淡一笑,将账簿哗啦啦翻到最后,“总计二十七万两,还请状元郎抓紧时间,迅速付清。”
二十七万两这个数字一吐出,所有百姓的眼都瞪大了。
“二......二......”
二十七万两?!
如今,寻常乡里人家一年的花也不过二三十两。这样巨大的数字,听在他们耳中,宛如是出荒诞的话本。
寇秋还真未和他多算,段存与的东西里,虽然银两只有几万,可那些金银珠宝,却个个价值不菲。他从含瓶手中接过算盘,拨弄了几下,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这些宝贝全当是卖给沈状元的了,所有的价格我都折了折,如果不放心,我这儿还有个清单。哪一个算的贵了,沈状元可以来找我沈状元看,是付银子,还是银票,还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