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他们不止扰乱菜单,还把厨房搞得鸡犬不宁。两人喝酒吃饭瞎聊的时候都是好脾气,做起菜来六亲不认,常常为了一片菜叶两颗花椒争持不下。
厨房刚进了一批新鲜的黄芽白,子安见白菜品相上乘,给阿达做了个芥末墩儿。“这是北京人吃的凉菜,原来是用黄芥末粉来调味,但香港找不到,我用了dijon芥末,味道差一点,不太够辣。”
阿达尝了一口就很喜欢,芥末淡淡的刺激直冲鼻腔,白菜回味酸甜,点头道:“是不够辣,可惜了,芥末要有力一点,就更加衬出白菜的甜。”于是他做了另一个版本的芥末墩儿,把白菜煮到刚熟,泡在冰冻的辣椒水里半天,再涂上芥末酱。
辣味深入白菜肌理,却还是清脆多汁。子安吃了一口,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阿达问:“很好吃吧。”
子安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自己的舌头:“好吃个屁!你不怕把瑞士老头辣死吗?”
阿达笑了笑,“刚进口是辣,后味就舒服了。”果然辣味很短暂,之后是芥末的呛、青柠清新的酸、冰糖绵软的甜和一种鲜味。“加了紫菜粉,”阿达解释。
两人谁也不服谁,便在厨房摆了擂台,让其他人来评价。有人喜欢子安的顺口舒心,有人喜欢阿达的虐和余味复杂,表完态后,还是子安的支持者多一点。
子安得意道:“看到了吧阿达主厨,芥末墩儿就是北京人的家常菜,吃内脏、炸丸子、卤肉炸酱的时候,用来解腻的。你做得那么抢戏没用,他们一口冰啤酒就把味儿压下去了。”
阿达不以为意:“嗯,但这里不是北京。这菜不错,我们放进菜单里。”
“你的版本还是我的版本?”
“还用说吗,当然是我的。”
“你还讲不讲民意啊?”
阿达一笑:“民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子安你要选香港特首,我会叫我的朋友都投你一票。做菜呢你自己还没投票,你说你更喜欢哪一个,你做的,还是我做的?”
“……你做的。”
虽然很不爽,子安必须承认,他做的这个太温情了,放在小酒馆里会让人吃得舒服,但他们这次招待瑞士的食品大亨,是要给他看亚洲高层次的料理水准,舒服管什么用,又不是给外国老头捶背按摩的丫头?说到底,还是要有攻击性,让他会惊呼出来,让他记住甚至有些痛感。文化交融的过程不总是一团和气的,西方说cultureshock,就是指文化落差里触电般的刺激,这一点阿达确实比他更执着也更心狠手辣。
阿达拍了拍子安的肩膀,满意道:“有品位。”接着他又说,“你刚才是讲到啤酒吗,放啤酒可以试试。”
“高度酒。”
阿达立即同意,“对,高度酒,至少30度以上的。”
这次轮到子安笑了,“30度叫高度?”
于是他们跑了出去,在经销商那里扫走了50度以上的伏特加、汾酒、二锅头、朗姆酒等等,整箱整箱地搬了回来,喝翻了半个厨房的人。
饭局设在了香港店的小湖边。傍晚时分,风吹得树叶簌簌发抖,几片叶子失了依傍,掉进了湖里,眼见要被灰绿的湖水覆盖,却又被湖波荡了起来,几番浮沉。
阿达和子安坐在湖边,喝着工作前最后一瓶啤酒。
阿达笑道:“你很能喝啊。”
子安:“我陪练出来的。”
“陪练?”阿达疑惑不解。
他们正说着,老三背着孩子回来了。孩子见到子安,从老三后背溜了下来,欢快地奔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