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的公开课,陈林讲《归去来兮辞》,以辞赋结构入手,一路讲到当时历史与语言变迁,旁征博引,极有韵味。后来这段录像被教研组点名表扬,当年那个刺过他的老太太直言说他“腹有诗书、讲透了语言文字”。学校立刻给他上报申请评职称,等到几个月后高考,他一力看好的那个女学生语文拿了市里最高分,自己带的班级成绩又很出,陈林一夜之间出了名。他又拿了一笔奖金,便自己去澳大利亚旅游,冲浪又游览,回来的时候也晒黑了一些。但看起来是很健康的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北京的夏天最热的时候,陈林在超市碰见了钟荣。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子,个子有点矮,只有一米七出头,长得非常漂亮,但并不女气,只是很年轻,无论从容貌还是身形而言。陈林推着车站在货架后面,看见钟荣捡了一袋麦片放进车里,那男孩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来翻了翻,又把麦片放回去。钟荣似乎皱了眉,但也随他去了。他们一同走去蔬果区,陈林便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下了雨,天气很闷,陈林叫不到车,只好站在超市门前等雨停。身边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陈林一个,提了一袋米线和调料站在屋檐下。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去,却看见那个男孩。离得近了,更显得他的五官十分匀称,黛眉朱唇,一双眼睛如泛水的杏子,藏着一种浅浅的忧郁,那是这个年纪的人很少会有的情绪,但在他身上却让他看上去拥有了一种独特的柔媚。
陈林知道他是谁,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况且这个男孩身上仍然带着一些玫瑰的香味,尽管不像那天晚上那样浓,但陈林并不能忘却这个味道。
他似乎也是在躲雨,站在屋檐下,有点局促地跺着脚。陈林在镜子里看着他,见他肩上沾了些水,伸出手来胡乱去擦,又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或许无论是谁,面对美丽本身,都会具有无限的包容。雨越下越大,有很多溅到他们两人身上,陈林的脖子上沾了许多雨丝,他伸出手来,挡在额前,突然地,肩膀却被人拍了拍。
陈林转过身去,看见那个男孩递了一张纸巾过来,轻声说:“你要不要擦一下脸?你脸上都是水。”他的声音有些糯糯的,带点鼻音,像是感冒了。陈林接过纸巾来,道了声谢,又低头看了看他的面庞。上面果然沾着点红,也不知道是羞涩、紧张还是真的生了病。他穿的很单薄,宽大的烟紫色t恤和一条藏蓝短裤,一双细腿下面踩着人字拖,露出来的那点边缘是个加菲猫的头。他的小腿和脚背上都沾着些水痕,看上去有点狼狈。
陈林低声问:“你喜欢加菲猫?”那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拖鞋,脚趾却不由自主地蜷起来,借着超市的光,陈林看到他的指甲是粉色的。陈林觉得有点好笑,但也还是抬起头来等着他的答案。这男孩舔了舔嘴唇,笑着说:“其实我喜欢小狗欧迪,可是没有卖它单人拖鞋的,所以就买了这个全家福的。”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脚。
陈林差点被他逗笑了,但他还未来得及讲话,一辆车停到他们身边,车窗降下来,钟荣的脸从里面露出来。那男孩“啊”了一声,对陈林说:“我先走啦!拜拜!”陈林便也和他挥了挥手,看着他坐进车里。车门打开的时候,陈林见钟荣歪着头看了自己一眼。既然看见了,陈林便也向他点点头致意,但钟荣仍是那副高傲的样子,眨眨眼睛,伸手扔了毛巾在那男孩头上,又给他拉上安全带,按着毛巾在他脖子上胡乱擦着。后面的车也按了喇叭,钟荣的车于是便也很快开走了,随着车窗升起,那两个人的脸在陈林的视线中消失了。
在那一刻陈林似乎有点能够理解姜玄对这个男孩的念念不忘。那个晚归的夜里,无论他们是以怎样的方式告别,又或者是纠缠、婉拒,但姜玄去见了他,乃是不争的事实。一个美丽、孩子气的人,总是能让人给予更多的妥协,姜玄是如此,钟荣也是如此。陈林想,连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明明是想要说“我认识你”,看看他的反应,却也依然克制住了。时过境迁,陈林对他那点微妙的厌恶都已消散变质,早就落在不知哪处了。
陈林抬起手来,拦住后面的出租车,坐了上去。那张纸巾被他随手扔在垃圾桶里,消失在雨夜。
第二年的时候,陈林从公立学校辞职,被一家有名的私立高中重金聘请。那一年的下半年,周建臣和陈曼的婚礼终于办了。他们选在白马庄园里的一片白色沙滩岛屿上,在傍晚时分开始婚礼。陈曼穿着一件紧身鱼尾礼服,上面坠着许多水晶,在阳光下不住闪动。胸口露出柔纱高领长袖衣,透明的纱间水晶的光泽闪现,在落日的辉映下如同星尘散落在她的身上。陈曼的头发养长了些,挂着头纱,拖在地上。肉粉坠着水晶光泽,神圣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