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踝将他的一只短靴脱下来。仍是冬天时分,靴底有些雪,姜玄的手上沾了些,却没怎么理会,给陈林套上一边拖鞋之后又说:“那只脚,抬起来。”陈林便半坐在鞋柜上,伸着腿给他托着。从上往下看的话,倒是能看到姜玄在皱眉,像是有点不耐烦似的。但他的动作仍然很细致,将陈林的靴子摆好,又给他捏了两下小腿,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他干起来也没有丝毫的抱怨。
陈林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姜玄的头发。蓬松、柔软,和他在医院醒来的那天感觉到的很像。陈林的心莫名有点发胀,他用指尖拈起姜玄的一点发丝,低声问他:“你要去哪?”姜玄却没回答,只把手伸进陈林的裤腿里,一点一点捏着他僵直肿起的小腿肌肉,他很用力,陈林感到自己的肌肉又麻又酸,忍不住抽了下鼻子。这声音引得姜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玄关的灯很亮,陈林看到姜玄眼下有点淡淡的黑眼圈,嘴唇也有些干燥,微微开阖着,说了句:“搬东西。我弟换工作,房子空出来,我和他说好了过去住。”
陈林点点头。此时他想起来他们是分了手的了。大概那段分手迅速地让他都来不及品味,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又看到了姜玄,以至于等到了此刻真正站在家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和姜玄分过手的。旁的分了手的恋人,再见面多少是尴尬的,但他们那些难以言明的离愁发生在陈林的浑浑噩噩之中,真正撕心裂肺的分开却又以一种惨烈而滑稽的方式被挽救,陈林此刻回想起来,竟不知道对姜玄究竟是思念更多一些、还是遗忘更多一些。在这通明的灯火之下,陈林感觉到姜玄的手掌托着他的小腿,小心翼翼地、虔诚自然地。陈林想,若是自己仍向从前那样爱慕着他,那此刻该是心潮涌动,若是自己仍无法忘怀他的背弃,那此刻也该有着无奈和酸涩,但可惜的是,他偏偏都没有。死过一次,人也像是倦了,那些情爱、挣扎、迷惘和徘徊都像是隔着一条湍流,他站在这一段,旧时的自己站在另一端。或许人淌过了河,便将那些爱憎的激流都留在了身后,他如初生的婴儿一般重新降落在这个世界,带着过去的记忆,却没有曾经的感动,睁开眼,不知是哭还是要笑。
陈林轻声问姜玄:“你的东西都搬走了?”姜玄“嗯”了一声,说着站起身来,看着靠在鞋柜上的陈林,低声说:“我走了。”他这样说着,人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盯着陈林的脸,很贪婪地,像是要看清陈林的样子。他的目光舔舐着陈林的眉骨、鼻尖,贴上他雪白的双颊和红色的嘴唇,抚摸着他瘦的尖细的下巴和脖子。但他的双脚却和他的目光相违背着,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踩进自己的另一只鞋里。灯光从他们的头顶投下来,将他们置于这狭窄玄关的两端,中间隔着光做的带,姜玄对陈林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陈林看到了,在这一刻,他想,他要说什么呢?陈林感到自己的心像是有了些温度,像是有了些跳动,他感到自己产生了某种别样的期待,于是他对姜玄微笑了一下。但姜玄只是舔了舔嘴唇,才说:“你休息吧。”于是便转身去开门了。
陈林一把从鞋柜上跳下来。其实也称不上跳,但他的双脚重重落在地上,就在姜玄按下门把手的瞬间。他背对着他,低声说:“我不要你的房子。”说完,他看也不看姜玄,向卧室走去,躲在那晦涩的黑暗之中。过了几秒,他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发出“咚”的一声。卧室的窗帘都拉开着,万家灯火在窗外闪烁,但透进来的只有漆黑的夜色。陈林用虎口捏着自己的喉咙,他感到那里又涩又痒,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于是他走进浴室,打开顶灯来,在昏黄的灯光下,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的双腿仍在发麻,但他站的很直。对着镜子,他将自己的衣裤都扔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凸起的锁骨延伸到肩膀,陈林将自己的头发拢到脑后扎起来,手腕上的痂还没有完全掉,突起一块,边上是粉色的新肉,映在镜子里,被黄色的光照的像一条暗红的陈皮。陈林转过身去坐进浴缸里,打开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