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那火焰之中,感到火焰像一团泥土似的,将他的双脚托起,陈林反手去摸自己的书包,却发现已不知丢在哪里,找不见了。但他从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钱包,里面放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在水中泡了这样久,竟然仍旧清晰可辨,陈林将照片抽出来,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张,那是他和姜玄的合影,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年轻,背后是雷门那硕大的红色灯笼。陈林将这张照片也抽了出来。可底下竟还有第三张,上面是年轻时候的陈曼与周建臣,两个人穿着旧式的宽大西装与红色绒面旗袍,笑得很甜蜜。陈林的手指在那照片上摸了摸,便也将这照片抽了出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下面竟还有一张照片。那是周建臣和另一个女人。陈林以为自己已不记得了,但原来他是记得的。那个女人带着一副珍珠耳环,穿一件浅蓝背心牛仔裤,和周建臣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陈林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然后他转过身去,走到那火山口,将自己的钱包合上,伸手扔了进去。他看着这钱包被黑色的火焰付之一炬,灰烬在浪潮般的海底水流中被吹散了。陈林笑了笑,坐在火山口上。他的双腿垂了进去,但那里面一点都不烫,只有些热浪不断袭来,陈林看着自己手中剩下的三张照片。他想了想,将那照片放在火山口的边缘,然后他谨慎地四下望了望。其实这是没什么必要的,毕竟这世界只剩他一人了,但他仍然需要确定一下。接着他俯下身去,亲吻了那几张照片。这或许是他生活中难得的美丽回忆了,陈林为自己仍能完整地记起这些感到欢愉。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这是他难得的温情。
陈林纵身跃入那火山口之中,他感到四周的温度包裹着他,像一双坚实的臂膀拥抱着他,在这些火焰之中,他没有被焚烧、亦没有再下坠,他只是被这团黑色的火焰包裹着,直到失重。再接着,他醒了。
醒的时候陈林被人搂在怀里,脖子下面枕着的依旧是姜玄的手臂。冬天的早晨总又冷又暗,光线亦不足,屋里透着些亮,但隔着一层纱帘透进来,便一点也不真切了。这些光晕照在墙壁上,照在天花板上,照在陈林鼻尖上,他吸了吸鼻子,那点光晕就滑开了,落在姜玄的手背上。屋里很安静,陈林侧躺在床上,见窗帘上露出细小植物的影子来,映在那柔白的纱上并不大,但在床上却出现好大的一片浅灰色痕迹来。四周围如此安静,只有一些呼吸声,贴在他的后颈上,窗外连风都没有,只有静悄悄移动着不断上升的太阳,将自己的光辉投进窗户来。屋里渐渐亮了起来,墙壁上的浅蓝色逐渐褪去,露出天花板本来的乳白,吊灯上铜黄色的把手逐渐显出本来的面目,陈林跟着光晕的边界逐渐看过去,直到发现吊灯下边的水晶穗子竟然是明黄色的。
他许久没见过黄色了。那是日光的颜色。这些日子以来,有时候他睡得很迟,有时候又起得很晚,看惯了傍晚阴沉的蓝、夜半死寂的黑、凌晨颓败的白,陈林还是第一次见到朝阳的颜色。他以为会是金灿灿或红彤彤的,但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如此。这是太阳升起却看不到的时候,天上连月亮的影子都还清晰可见,因此光芒不盛,淡淡的,并不全是白,其实泛着浅浅的金,但很少、很小,如果不是专注地凝视那光晕的边界,也很难在这样沉闷的清晨观察到那光泽边界上、细腻得似乎带着绒毛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