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他心下诧异,听到后院传来一点动静,于是提气翻上屋顶,借着屋檐的掩护朝下看去。
只见屋子后面有一小排低矮平房,当初建立之时应当是给仆人住的,如今早就荒废了,野草生得足有成年人那么高。而就在这块荒地中央被人小心地清理出一块平地,上面搭着一个简易粗糙的棚子,木为柱,布为顶,棚下跪着晋雪年。
他在烧纸钱。
那些挽纸形如铜币,色如哀雪,纷纷扬扬地落入火堆里,被火舌一卷,眨眼便化为了灰烬。
纸灰打着旋往上升,碰到棚顶之后才停住,不知打哪个方向来的风一吹,又四散着飘开。
火在动,纸在动,风在动,唯有跪在火光前的年轻人是静止的。他腰背微微佝偻,整个人都仿佛小了一圈似的,一点都没有之前强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股挺拔劲。他的脸藏在火光后,被炙热的空气扭曲得有些不真实,可是顾淮生仍旧能感受到被压在眼底眉梢的哀伤,那些哀伤仿佛有如实质,一圈一圈地勒上顾淮生的喉咙、心脏、血管,让他呼吸变重,心跳几乎停止。
“谁?!”
大约是身为将门子弟的敏锐的直觉仍在,晋雪年忽然站起身,满怀警惕地四下打量。顾淮生将满脸的复杂神色仔细敛好,才拍拍身子站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见来人是顾淮生,晋雪年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警惕却还没消失:“你怎么来了?”
顾淮生却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烧纸钱?”嗓子有些哑,他自己却未发觉。
晋雪年因为他这个问题微微皱眉,冷冷地道:“这关你什么事。”
“我没记错的话,你长兄逝于深冬,晋家其他人逝于初春,没有一个日子是和今天对的上号的。”
这样再三追问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可是此刻的顾淮生心乱如麻,根本顾不上这些。
晋雪年大概也察觉到了他情绪里的异样,犹豫了下,低声道:“悼念一名故人。”
顾淮生紧追不放:“是谁?”
晋雪年终于不耐烦了:“顾公子,如果你来就是想问这些,那还是请回吧。”
顾淮生却没回避,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是难言的复杂。没等晋雪年继续发作,他喉结上下滑动,吐出一个名字:“何睿。”
晋雪年浑身一僵,瞳孔骤缩,顾淮生便知晓自己猜对了,他将目光移到还在燃烧的火堆上,黑沉沉的眸子仿佛盛着两簇火苗,能将这十五年的时光一把烧尽。
这个名字……他原以为自己将在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提起这个名字了。
“何睿,字怀瑜,先帝次子,大梁二皇子,十五年前大梁式微,被送到后越做质子,一年之后病死异乡,被追封为怀德王,享年一十五岁,”顾淮生嗓音沙哑,“今天就是何睿的忌日。”
晋雪年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怀疑又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能一下子就想到二皇子殿下的忌日……你难道是他的旧部?不,不会,你直呼殿下姓名,对他无半分敬意,不会是他的旧部。难道你是他的仇敌?”
顾淮生沉默以对。
他怎么会忘掉这个日子呢。
怎么会有人能忘掉自己死去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