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没有忘记,第一次前往我的瓦兰团驻地的情景。
所有的瓦兰士兵都脱去了铠甲和头盔,将武器放在自己的铠甲上面,赤脚,穿着短而破烂的衣服。每一个瓦兰士兵都将自己的双手绑在自己的身后,后面一排士兵为第一排士兵捆绑,最后一排士兵彼此绑住双手,最后只剩下埃里克一个人,手持着瓦兰军团的双头鹰旗帜等待着我的到来。这些士兵在泥地里面肃立着。在他们的面前,树立了许多根长木杆,木杆之间牵着绳子,绳子上挂着刀剑。
这是禅达时期瓦兰军团的失败之门,每一位在战场上遭遇了失败的指挥官都要穿过此门。而瓦兰士兵们的装扮则是他们战败被俘虏之后的样子,他们要让我看到他们以后可能落魄的样子。我脱下了身上的装备,赤裸着上身,和身边的瓦兰士兵羞愧地穿过了失败之门。刀剑在我们每个人的肩膀和后背上都划出了伤口。我穿过了这一道门,然后一个人一个人的解开他们被捆住的双手,再将瓦兰士兵身上的装备穿戴整齐,最后,把他们的武器挂在腰间。整个过程非常的缓慢,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这一次行动的失败,让瓦兰团的士兵们决定自我惩戒一次。古老的军团荣誉正在恢复,失败能激发士兵的耻辱感,也能让他们更加的团结。
我在泥地里面武装了一个又一个士兵,最瘦削的士兵身上的肌肉也已经开始鼓胀,这是瓦兰军官们的训练成果。但是作为他们的指挥官,我第一次带给他们的战斗的结果却是耻辱的失败。
在重新武装之后,瓦兰士兵看着我挖出了两个墓穴,深度需要超过我的膝盖。我用铲子一铲子一铲子的挖掘着泥土,在我的士兵的注视下埋葬着我战死的勇士。那两个瓦兰士兵在哥斯莫被焚烧成了灰烬,我将他们的骨灰撒入墓穴之后,将他们的装备安置在他们的身边。虽然已经改信了东部教会的教义。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所有的瓦兰士兵依然在祷词里面祝福这两位勇士升入英灵圣殿,得以一睹瓦尔基里女神的风姿,并融入先古英灵的神魄之中。
“我的胸膛吹着风。嘴中流淌着清泉```”
低沉的灵歌在风雨里显得悲伤异常。
古代的瓦兰人移民以部族迁徙各地,居无定所,那个时候,他们会认为自己的民族是年轻的,自己的部落也是年轻的,就好像新出鞘的利剑,闪烁着银亮的光芒。但是,当第一位部落成员去世之后,瓦兰人就会定居下来,第一个墓碑将会成为瓦兰人村庄的中心。至此。这个部落便不再年轻,从此要与这一片土地结合在一起,之后所有的族人死后都会化为泥土。那之后,新的瓦兰人会在祖先的埋葬地上成长,吃着这里的麦子。饮着这里的泉水,直到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为止。
在杰尔喀拉的时候,我曾听过一首非常美丽的歌曲,“你没尝过这里的水多么清甜吗?你没看见这里的麦粒多么的结实吗?你不知道我的羊羔就要下崽了吗?”乡村的流浪歌手从农夫们那里收集来了这样的词句,用着罗多克乡村的曲调一边弹着琴,一边唱着这样的歌走遍了山区的深谷与丘峦。
阿廖沙说出的‘家’,至今让我动容。
或许对于这些居无定所的瓦兰人来说。他们同伴的阵亡,让他们想起了最古老的传统,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忘记故乡,而将他们同伴的埋骨之地作为自己的新家了。
当我将最后一捧土洒向两位勇士的坟冢,用自己满是血泡的双手将泥土拍实的时候。几乎是晕厥一般地倒在了坟墓的旁边。但在我还没有倒地的时刻,一个瓦兰士兵扶住了我,接着是第二个和第三个,所有的瓦兰士兵最后都聚集在了我的身边,将我举在他们的肩膀上。用他们的双手触碰我的铠甲,希望我能在失败之后振作起来,带给他们胜利和希望。
我们的营地周围是这片无主之地的西南端,周围居住着大量的渔夫、乞丐以及无家可归的贫民。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们在四周窥看着我们,在黑暗里面对于这一支新到来的部队感到好奇。不过好奇并不会持续很久,他们已经见过了帝国太多的士兵了,这些士兵每一次都打着拯救他们的口号前来,在这里折腾了一阵之后,又无功而返。这一次,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在瓦兰人的葬礼结束之前,这些人就纷纷散去了,他们躲进了自己的窝棚,乞求着风雨快点结束,乞求这黎明慢些到来---风雨意味着棚屋里的漏水,黎明意味着讨税的包税人,不管哪一个,他们都难以应付。
当我前往市政官的官邸的时候,那个颓丧而酗酒的老市政官轻松地笑了起来,他夸张地搬起了自己的椅子,把它放在了我的屁股下面,按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当天晚上,他就回到了家中,带着自己的老仆离开了这快伤心之地---几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身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新娶的老婆。市政官给皇室贿赂了一大笔钱,才得到了这个任命。那时的市政官准备大展拳脚,清理掉这里的一切贵族爪牙,将这片城区重新变为皇室的直辖城镇,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他会在皇室里面得到更高的职位,即使不能完全清理掉这里盘根错节的贵族爪牙,只要把他们兼并为一家,或许也能得到皇室的亲睐,甚至得到爵位。可是如今,他带走的只有一辆没有行李的马车,自己的儿子和妻子早已埋葬,就在瓦兰勇士的墓地的旁边。
市政官留下来的几个职员战战兢兢地站在我的身边,这些人都是老市政官的雇员,市政官不管怎么受挫,至少他们的职位和饷酬是可以保证的,他们不知道我会不会继续雇佣他们。
财务官对我说,过去几年的时间,本城的每年收入为一百二十枚金币,职员和仆人的佣金支出则为四百枚金币。
治安官说,每天都有犯罪发生。这里的走私和假币铸造几乎是公开的,有贵族的士兵保护他们,即使抓捕了罪犯,很快市政官就会迫于压力释放这些人。而抓捕他们的士兵则会遭到报复。在瘟疫之前,严禁酿酒的禁令在这里也得不到执行,据说城内有三个酒作坊,用粮食生产出来了烈酒之后,就会由走私贩子卖到帕拉汶去。帕拉汶的酒业行会不止一次的游说皇室关闭这里的酿酒作坊,但是却收效甚微,每一次游说之后,酒业行会也会遭到贵族们雇佣的歹徒的骚扰。我很难想象在帝国都城的旁边,就有这个一个几乎完全失控的地区。治安官告诉我说,这样的情况在各地基本都存在。尤其在贵族们大量举债并因为战争而力量下降的时候,他们顾不过来的地区大片大片的沦为了无主之地。这些地区的最终目标就是通过赎买,把自己变为自由市---并非皇室指派市长的自由市,而是类似于北海地区那样的完全自治的自由市,乃至于城市共和国。
其他的几个职员。有一个抄写员,一个信使和一个守夜人队长,这个队长没有一个手下,因为市政官已经很久没有给他拨出一个金币的款项了。
在摸清这个混乱的城市的面目之前,我决定继续雇佣这些人一段时间。不过我将治安官和守夜人队长交给了埃里克,他们本来的职责已经变得有名无实,与其雇佣两个吃白食的雇员。还不如雇佣两个熟悉本地情况的士兵。
最后,抄写员和信使选择了离开,他们都是帕拉汶人,对这里的混乱情况整日提心吊胆,他们宁愿这个时候返回帕拉汶去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简单的交接了这些事情之后,我把市政官留下的空酒瓶和污迹斑斑的信札扫到了桌子底下。自己爬到了桌子上面倒头就睡着了。
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然后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了。
一个赤脚的小孩给我端来了一盆水,老市政官用一天两条咸鱼和一截腌萝卜的价格雇他来官邸烧水。
我清洗了双手,然后洗了一把脸,接着就推门走到了外面。
瓦兰团的士兵们已经在官邸前列队严阵以待了。
我们的眼前。布满视野的都是乱糟糟的贫民窟,还有几个冒着白烟的作坊。街道的地面上,石砖早就被敲掉了,路面全是烂泥,恍惚之间我以为我自己回到了维基亚那些贫困的城市之中,这里的路面甚至没有维基亚城市里铺着的木板!
有人在敲着铁棒和木棍,还有人吹着刺耳的笛子,小鼓被敲得咚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