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朋友”。
这天晚上,距离他们伏击那支队伍已经过几天了。他们悄悄的观察着那支运粮队里的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宿营。
这天轮值到马瑞恩去做哨探。马瑞恩等着到后半夜换班,他一直默默的等待着。当月亮昏沉沉的隐入云彩的时候,马瑞恩出发了。他带着黑色的斗篷,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在大地上飘荡,偶尔撞落树枝草叶上的雨露。大地散发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森林里的木香浓郁,好像是整个大地发酵过一般。马瑞恩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了哨点,他把草叶含在最里面吹响了三声短促的夜莺的鸣叫,不久一声低沉沉的猫头鹰的咳嗽传来。马瑞恩从树林子里面直起了身子,走了过去,一个前半夜守候在那里的士兵招了招手:“没有情况,只是一些斯瓦迪亚人在举行葬礼,就是前几天我们伏击的那个小队。我们干得不错,似乎还有杀死了一两个骑士。”
马瑞恩点了点头,“祝你好运先生,希望明天早上还能见到你。”
那个士兵吐了口口水:“哈哈,你这悲观的家伙,希望明天早上还能见到你”。
马瑞恩爬进了一丛深草之中,远远的盯着那边一片星星点点的火把。
“那个要写自传的苏诺人的葬礼么”,马瑞恩在心里面想着。
他感觉到潮气把自己完全的裹了起来,他不愿意去触碰到自己的衣服,那种湿嗒嗒的感觉让他不快。他拔下了一根草,把草茎伸进嘴里,一点一点的嚼碎,他感到了一股微微发腥的甜意刺激着自己的味蕾。
一只夜里飞过的东西弄响了他头顶的树叶,发出了哗哗的声音。马瑞恩抬头看了看天空,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好像要把自己完全掩盖起来。当月亮再次探出云层,照亮了这片满是创伤的大地的时候,那从深草之中的马瑞恩已经消失了。
哈尔举着火把,站在那个主人的亲兵身边。昨天下午,主人死去了,死前主人赐予了他自由。想到这里,哈尔感到一阵阵的兴奋。菲德纳该死的天气让他发疯,战争的可怕让他心寒。他日思夜想的希望离开前线,回帕拉汶或者苏诺去当个小伙计,以后温饱不愁就足够了。
这周围有一大片槐树里,哈尔不安的看着周围,生怕黑暗里面突然射出一支箭来。他非常不满于众人要在这个时候举行葬礼。但是这次一共死去了两个骑士,来自苏诺的提米领主和自己的主人,来自哥斯莫的莱特领主。
人们希望悄悄的举办葬礼,以免罗多克人做出什么事情来。
哈尔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大家一起来了,他往莱特的亲兵身边靠了靠。那个亲兵是最伤心的人,他与莱特领主情谊深厚,在莱特家落魄后也不曾另谋出路。他记得这个人昨天向弥留之际的莱特发誓要回哥斯莫照顾好他的家眷。哈尔在心里叹息:“这真是个傻瓜,如果跟我一起去闯荡,一定能是个不错的帮手呢。莱特家已经落魄了,跟着这样的家族有什么前途啊。”
这时候,一个教士已经念完了祈祷词,让大家去见亡人最后一面。
哈尔突然痛哭失声,跟着队伍走到了并排放着的提米与莱特的尸体前面。
前面有一大块花岗岩,巨大的影子让哈尔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胆寒。他们早些时候在山坡的南面发现了一大片百合花,现在本来没有到百合完全开好的季节,但是人们为了祭奠两位骑士,只得将就着采摘了幼嫩的花朵,作为送别提别提米和莱特最后的礼物。
葬礼很简单,很快就结束了。人们把两个人葬在了土坑里面。掩埋了起来。哈尔看了看周围,一些死去的普通士兵只是被草草的用土掩盖住就不管了。哈尔看着这些人,心里面一片颤动,“自己不能成为这样无名死去的人!要努力过上好日子!”
参加葬礼的人一共有十二人,留下了十二株洁白的百合花。
过了几天,哈尔准备启程回国了,走之前,他准备去莱特的坟前再看看。毕竟这应该就是永别了,哈尔心中还是有一些的悲伤的。
他走过了田野,来到那片山岗上的时候,看见莱特的亲兵已经在那里了。莱特听见他说:“先生,我一定会为您照顾好夫人的,您说过,夫人已经坏了您的孩子。如果那是个男孩,我会帮您把他抚养成一个坚强的男人;如果是个女儿,我会帮你给她找个好婆家。莱特家的荣耀不会断绝的。”
哈尔叹了一口气,上去拍了拍亲兵的肩膀,那个亲兵回头看了看哈尔,木木的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亲兵开始收拾着坟冢前的花朵。突然,那个亲兵惊讶的叫了起来:“诶呀,这里怎么会有十三株百合花呢。”
哈尔看了看坟前,十三株百合花安详的摆放在那里。
多的一株会是谁放的呢?哈尔和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亲兵哭了,说这是一个奇迹,是莱特领主显示的奇迹,这株百合是莱特家族将要复兴的神迹。
哈尔不知道,其实那天葬礼上本来就有十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带着黑色的风帽,像是大地上的一个影子。
“这是谁放的呀”,哈尔最后想了想,转身走了,那亲兵还在那里对着坟头说话。
马瑞恩的这些记忆他不能告诉莱特,他不知道莱特了解了自己的历史后会怎么样。他只是向莱特保证,他将会领着他去找到他父亲的坟冢。莱特沉默了一会,轻轻的对自己刚刚的失礼表示了道歉。
马瑞恩说:“要道歉的是我,孩子,我参加了那场战争。”
与莱特聊完了后,马瑞恩确定了行程。这行程正好与之前跟阿卡迪奥的约定吻合。就这样吧,马瑞恩心里想:出去踏青,顺便去找寻老莱特的坟冢。
那天回来后,马瑞恩知道,多年前战争留下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一场战争往往需要整整一代人才能忘记,马瑞恩这么想着。这个时候马瑞恩就会无比的想念小葵,这种想念深入骨髓,让马瑞恩痛苦不堪。
房间里的每一件小葵用过的家具;每一个小葵矗立过的窗口;每一个小葵用过的杯碗都会勾起马瑞恩的回忆。他越来越恐惧,几乎相信了小葵从此消失了。
他坐在黑暗里,默默的感受着各种思绪的冲击。在思绪里面,那个中年苏诺男人微笑着说,他要写一本自传;老莱特满脸血污的喊他同胞;他自己站在他们的坟冢前面,拿着一株百合,心中悲痛万分,就好像黄土之下是自己的亲人。
马瑞恩听着房间里面的细微的响动,感到房间安静的可怕,马瑞恩把脑袋埋进了臂弯。觉得整个世界在下沉。他朦朦胧胧的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那个晚上,那时候磨坊山一片火海,十二架燃烧的磨坊像是在黑暗里的大地上淌出的十二滴血。那个时候,他几乎绝望了,但是就是那个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小婴儿在地上依依呀呀的哭着,那粉嫩的挥舞着的小胳膊几乎把马瑞恩惊呆了。马瑞恩看着地上的小婴儿,好像突然收到了上帝的礼物。那个时候马瑞恩的灵魂重新的与世界融合了,那个婴儿把马瑞恩从绝望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马瑞恩想念着小葵,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明早去见小葵一面。但是上帝啊,马瑞恩不知道怎么熬过空荡荡的家里的寂静晚上。这里极端的熟悉,又极端的陌生。
马瑞恩心里默默的想着,天啊,给我一个奇迹吧。
然后奇迹就发生了。一阵敲门声传来,惊动了老门房的小狗,清脆的犬吠声传来。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的呼唤飘了过来,如同仙乐。这声呼唤来自一个少女,这个少女在十几年前惨淡的平原里让马瑞恩看见了希望。现在,这个少女又在黑暗的街市边让马瑞恩看见了光明。
“爸,我回来看你了,开开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