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疑惑不解的看着莱特领着老头端着一锅粥过来。
“这个孩子这么虚,这几天能吃吗?”
“可以的。我加了糖,孩子最爱这种米粥了。”莱特肯定的说。
父亲拿了一个搪瓷碗,用一个木勺沿着锅的边缘舀着最油亮的粥汤,小心翼翼的聚了半碗。然后换了一个小铁勺子,自己尝了一点,觉得不甜,又加了一撮糖,用勺子搅开了。然后父亲开始喂莱因粥,这个时候父亲觉得自己是一个笨蛋,莱因的嘴在绷带的包围里紧紧的闭着,怎么喂呢。
莱特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这个时候外面的世界一片色彩缤纷,整个世界处在丰收的喜悦之中,那金黄的喜悦从大陆的最东边的沙丘传递到最西边的森林,从大陆的最北边的雪原扩散到最南边的海滩。整个世界满是希望的芳香的旋律,而莱因却只在一间小小的窗户里艰难的活着。活着,也是一种挣扎。
父亲为难的端着勺子,在把粥舀满勺子的时候,父亲吹了半天,怕烫着莱因,现在,由于不知怎么喂给莱因,他端着勺子半天不知所措,又有些担心,怕这勺子粥冷了。
可怜的莱因,不知道她现在知不知道外面彩色的世界对于她正在渐行渐远呢。仅仅因为一个让自己信任的许诺,她就付出了生命去追随。孩子的许诺,有的时候真的就是以生命为契约的吧。
父亲用心去感受着莱因,不尽的痛苦,不尽的疑惑。这些感觉充斥着父亲的心中,让父亲惧怕继续去试探。
突然,父亲犯起疑来,他感受到了一股挣扎,紧接而来,父亲感到了亮过了千层朝霞的一股亮光,莱因睁开了眼睛!莱因的眼睛亮亮的,蓄满了泪水。定定的看着父亲笨拙的汤匙,莱因的眼泪渗湿了脸上的绷带,莱因的嘴唇微微的颤动着,一点点的,艰难无比的张开了一个小口。
父亲的勺子给莱因送去了生命的燃料。
蓝月亮。
莱因看着天上的蓝月亮,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在天鹅绒一样的柔和死亡世界里深深酣睡。
从夜晚到白天,莱因恢复着。莱特眉头紧锁,知道这是假象。父亲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或许莱因没有服下毒药,或许莱因真的在康复。父亲常常在幻觉里看见莱因翩翩起舞,在屋子空荡荡的大厅里用健康的躯体欢快的跃动。当父亲在看的入迷的时候被惊动时,莱因一下消失了,只剩下了那个在窗台前用眼睛迷噔噔的看着窗外白云的小可怜了。
父亲这几天变着花样的给莱因喂食着食物,给她清洗伤口,擦拭着身子。
做这些的时候,父亲告诉莱因,要带她回白鸽谷去,在那里给莱因腾出一间屋子,让吉尔的妈妈照看她,等她睡了再回家;父亲好告诉莱因,每年春天的时候,他就带着莱因去看苏诺人在平原上的集镇,他告诉莱因,那些集镇上汇集着各地的马戏团,甚至有一种最神奇的笼中逃脱的魔术;父亲告诉莱因祖父的故事,父亲乐呵呵的说,祖父当年想带着一群山区佃农到北部平原来的时候,被人一棍打倒在地。父亲学着祖父模仿起来那个村长夸张的语气‘你没尝过这里的水多么清甜吗?你没看见这里的麦粒多么的结实吗?你不知道我的羊羔就要下崽了吗?’
说这些的时候,莱因大多数时候都闭着眼睛,她没力气了,蓝月亮释放着她剩余的生命之光,这些光芒快要暗淡了。
但是父亲知道,莱因在听,父亲能“感觉”到,莱因向往着那些繁华的场景、期待着一场激动人心的魔法、被祖父的倒霉经历逗得想笑。
直到有一天,父亲看见莱因睁开了眼睛。
“想出去看”
“想出去看看?”
莱因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又耷拉开,随后又闭上。父亲看了半天这种缓慢的动作,才反应莱因在眨眼睛表示点头。
父亲拿来了一副小板凳,轻轻的把莱因放了进去,莱因轻轻的靠在被太阳烤暖的土墙上,被太阳熏得直打瞌睡。父亲坐在地上,陪着莱因看着极高极远的天空。
父亲安静的告诉莱因,在平原之东,农夫们已经用镰刀开始收割着一年的幸福了。那里的人们唱着美丽的歌,百鸟啁啾。
莱因偶尔说一两个字,却完全没有意义。莱因越来越困,莱因不行了。
父亲害怕莱因就这样去了,只好不停地说着。但父亲又怕惊扰了她,又不敢大声。好像一段低哑的倾诉。当父亲看着莱因已经用尽全力才能挣着眼睛听着自己的时候,父亲哭了。
“睡吧,累了就睡吧。”父亲泪如雨下。
“多傻哟,吃那种东西的时候也不多想想,那匹马那么凶还冲过去,我的傻莱因啊。”
一只手,抬了起来。父亲正捂着脸哭着,余光看见一直手想抬起来又无力的落了下去。莱因!
父亲去抓住了莱因落下的手。
莱因的嘴在动,父亲凑上去听。
“我知道你最后会来,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父亲抱住了莱因,想听到更多的词句。但是莱因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唇了,刚才最后的表述燃尽了莱因。
午后安静的窗外,荨麻爬满了斑驳的墙,绕着铁窗卷出了漂亮的绿影。白云安然的飘过,麦子覆陇而黄,轻风抚过,带起了一层层麦浪,却推不动原上的那些风车,风车吱吱嘎嘎的单调的响着。更远的地方,农家的孩子在池塘里抓捕着各种虫子,这些小孩在由青转黄的原野里欢呼着他们的童年。
午后,一切安好。
午后,库吉特人莱因死于我父亲怀中。
许多年以后,他都记得莱因这句话“我知道你最后会来,所以我一点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