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抛弃了,却从这抛弃中撷取到莫大的满足,宛若插在濒死病人心口上的那把刀,疼比煎熬快活。
因果皆是报应。
二十年前,大漠还是乱葬岗,十四岁的凌拾找到了小鱼玉坠旁那具腐烂的尸体。
大雨中,一瘸一拐的少年人路过,撑着伞问他:“这里居然有活人?”
他说:“你不也是活人?”
“他是谁?”
“他是我。”
“你愿意跟着我么?”
“为何是我?”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遇见谁就是谁了,你是第一个。”
“为何信我?”
“不知道。”
他说完便走了,凌拾也不懂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想的,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莫名其妙地对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那是他唯的一次多嘴,然后随他去往了一个鸟语花香却险象迭生的地方,大病一场,醒来后变得寡言冷淡,却唯独重复着一句话:“我是凌弃。”
方槿蹙起眉头,却没有再追问什么。
从此以后,方槿叫他凌弃,所有人都叫他凌弃,连他自己都只记得自己叫凌弃,他有一个叫凌拾的哥哥,死在了乱葬岗,那个地方去不得,会伤心难过,会悲痛欲绝,会牵扯出一些嚼不烂的回忆。该宽容的宽容,该淡忘的淡忘,留下那条小鱼便足够了,其它的,不需要,更不重要。
风暴会掩埋伤痛,更会带走留恋,乱葬岗会变成沙漠,沙漠上会重建城池,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连同那个人,化成地底的灰烬,一并,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曾经是那么笃定地这样相信着。
可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天翻地覆,不存在的东西,谈何找?又谈何藏?
方槿想让他面对的,从来都不是过往,而是罪恶,也只是罪恶,他的,凌拾的罪恶。
“叮铃铃…”
铃铛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长夜,他突然有些胆怯。
冰清玉洁的小鱼此刻显得尤其突兀,由远及近地飘荡而来,凌拾有一种错觉,这短暂的几步路,和被他压抑在内心角落里的二十年,怕是一般漫长。
“阿弟…”
铃声停了,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仿佛感受到面颊的冰凉,然而那不是泪,是温柔的抚摸。
“对不起…对不…”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铃铛又“叮铃叮铃”地摇曳起来,清脆得像那个人的呼唤。
凌拾听不见他的话,却听懂了。
他在说:“哥哥。”
他们是双生子,流淌着同样的血,又怎会不明白呢?
他不怨他,他有多自责,他就有多不怨他。他天真地以为,哥哥不来寻自己,只是因为看不见他,所以他锲而不舍地摇晃着铃铛,冉小安给他的铃铛,总有一天,哥哥会遵循这铃声找到他,带他回家,回到梦寐以求的家。
他才是凌弃,等了凌拾一辈子的凌弃,信任了凌拾一辈子的凌弃,思念了凌拾一辈子的凌弃,尽管他的一辈子,也仅有孤苦伶仃的十四载而已。
男人木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凌弃急了,以为哥哥不愿理他,拼命晃着铃铛,两条小鱼玉坠交缠在一起,手牵手,好像他们那难得互相陪伴的童年韶华。
“乖,别摇了,哥这就来…”
凌拾闷闷地栽了下去,却一声不吭,只是肩膀颤抖了好一阵子,便一动不动了。
除了骄阳般蔓延的血泊,他安静得,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铃铛声戛然而止,一个人从那身体中站了起来,向面前的鬼魂莞尔而笑。
他终于能看见他了,而他,也终于能被他看见了。
“阿弟,哥来晚了。”
凌弃扑了过去,像儿时捉住的蜻蜓,像在苦寒之地望错的背影,像一次又一次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