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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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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阵外达尔巴和众蒙古武士、石阵内郭芙与武氏兄弟尽皆大惊,一齐抢前来救。达尔巴

神力惊人,蒙古武士中也有数名高手,速芙与二武如何能敌?突见金轮法王摇摇幌幌的站起

来,铁轮一摆,呛□□动人心魄,脸色惨白,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着凄怆惨厉之意,众

人相顾骇然,都住足不前。

金轮法王嘶哑着嗓子说道:“老纳生平与人对敌,从未受过半点微伤,今日居然自己伤

了自己。”伸出大手往黄蓉背上抓去。

杨过被他掌力震伤胸臆,爬在地下无力站起,眼见黄蓉危急,仍是横棒挥出,将他这一

拿格开,但就是这么一用力,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黄蓉惨然道:“过儿,咱们认栽啦,不

用再拚,你自己保重。”郭芙手提长剑,护在母亲身前。杨过低声道:“芙妹你快逃走,去

跟你爹爹报信要紧。”

郭芙心中昏乱,明知自己武艺低微,可怎舍得母亲而去?金轮法王铁轮微摆,撞正她手

中长剑,当的一声,白光闪动,长剑□地飞起,落向林中。

金轮法王正要推开郭芙去拿黄蓉,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且慢!”林中跃出一个青

衫人影,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长剑,三个起伏,已奔到乱石堆中。金轮法王见此人面目可怖

已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面貌,不禁一怔,喝问:“是谁?”

那女子却不答话,俯身推过一块岩石,挡在他与黄蓉之间,说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轮

法王么?”她相貌虽丑,声音却甚是娇嫩。法王道:“不错,尊驾是谁?”那女子说道:

“我是无名yòu_nǚ,你自识不得我。”说着又将另一块岩石移动了三尺。

此时日落西山,树林中一片朦胧,法王心念忽动,喝道:“你干甚么?”待要阻止她再

移石块,那女子叫道:“角木蛟变亢金龙!”郭芙与三武都是一怔,心想:“她怎么也知石

阵的变化?”但听她喝令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立时遵依搬动石块。四五块岩石一移,散

乱的阵法又生变化。

金轮法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你这小女孩也敢来捣乱!”只听她又叫:“心月狐转房

日兔”,“毕月乌移奎木狼”,“女土蝠进室火猪”,她所叫的都是二十八宿方位。郭芙与

二武听她叫得头头是道,与黄蓉主持阵法时一般无异,心下大喜,奋力移动岩石,眼见又要

将金轮法王困住。

法王背上受了石块撞击,强运内力护住,一时虽不发作,其实内伤着实不轻,万万无力

再起脚挑动石块,他知道只消再迟得片刻,便即陷身石阵,达尔巴徒有勇力,不明阵法,难

以相救,见黄蓉正撑持着起身,兀自站立不定,只须踏上几步就可手到擒来,却也是自谋脱

身要紧,当下铁轮虚幌,向武修文脑门击去。

他受伤之后,手臂已全然酸软无力,便是举起铁轮也已十分勉强,武修文若是拔剑招

架,反可将他铁轮击落脱手。但他威风凛凛,虽是虚招,瞧来仍是猛不可当,武修文那敢硬

接,当即缩身入阵。

金轮法王缓步退出石阵,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错过了这个良机,只怕日后

再难相逢。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

男女,已是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蒙藏豪杰之士,可是相形见绌了。”抚胸长叹,转头便

走,走出十余步,突然间呛□一响,铁轮落地,身子摇幌。

达尔巴大惊,大叫:“师父!”抢上扶住,忙问:“师父,你怎么啦?”金轮法王皱眉

不语,伸手扶着他肩头,低声道:“可惜,可惜!走罢!”一名蒙古武士拉过坐骑。金轮法

王重伤之后已无力上马,达尔巴左掌托住师父腰间,将他送上马背。一行人向东而去。

青衫少女缓步走到杨过身旁,顿了一顿,慢慢弯腰,察看他的脸色,要瞧伤势如何。此

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她直凑到杨过脸边,但见他双目睁大,迷茫失神,面

颊潮红,呼吸急促,显是伤得不轻。

杨过昏迷中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就和小龙女平时瞧着自己的眼色那

样,又是温柔,又是怜惜,当即张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过儿受了伤,你别走开了

不理我。”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挣。杨过胸口伤处立时剧痛,不禁“啊唷”一声。那少女不

敢强挣,低声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开我。”杨过凝视着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

别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过儿啊。”那少女心中一软,柔声道:“我不是你姑

姑。”这时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张可怖的丑脸全在黑暗中隐没,只一对眸子炯炯生光。

杨过拉着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别再撇不我不理。”那少女给他抱住

了。羞得全身发烧,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杨过神志清明,惊觉眼前之人并非小龙女,失望已极,脑中天旋地转,便即昏了

过去。

那少女大惊,但见郭芙与二武均围着黄蓉慰问服侍,无人来理杨过,心想他受伤极重,

若非服用师父秘制灵药,只怕有性命之忧,当下扶着他后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阵,又慢慢

走出林外。瘦马甚有灵性,认得主人,奔近身来。那少女将杨过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

牵了马□步行。

杨过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身边的女子是小龙女,大喜而呼,有时却又发觉不

是,全身如入冰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间伤处,说不出

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

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剧痛,竟是动弹不得。

转头只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她背面向榻,瞧不见她相

貌,但见她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

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应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着一张瑶琴,一

管玉箫。

他只记得在树林石阵中与金轮法王恶斗受伤,何以到了此处,脑中却尽是茫然一片;用

心思索,隐约记得自己伏在马背,有人牵马护行,那人是个女子。此刻想来,依稀记得她背

影便是眼前这少女。她这时正自专心致志的写字,但见她右臂轻轻摆动,姿式飘逸。室中寂

静无声。较之先前石阵恶斗,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声打扰那少女,只是安安稳稳的

躺着,正似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幕低垂,实不知人间何世。

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这青衫少女,正是长安道上示警,后来与自己联手相救陆无双的

那人,自忖与她无亲无故,怎么她对自己这么好法?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姊姊,原来

又是你救了我性命。”

那少女停笔不写,却不回头,柔声道:“也说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过,见那西藏和

尚甚是横蛮,你又受了伤……”说罢微微低头。杨过道:“姊姊,我……我……”中心感

激,一时喉头哽咽,竟然说不出声来。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我

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却又算得甚么。”杨过道:“郭伯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她有危难,我自

当尽力,但我和姊姊……”那少女道:“我不是说你郭伯母,是说陆无双陆家妹子。”

陆无双这名字,杨过已有许久没曾想起,听她提及,忙问:“陆姑娘平安罢?她伤全好

了?”那少女道:“多谢你挂怀,她伤口已然平复。你倒没忘了她。”杨过听她语气中与陆

无双甚是亲密,问道:“不知姊姊跟陆姑娘怎生称呼?”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姊姊长、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纪没你大。”顿

了一顿,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几声『姑姑』呢,这时改口,只怕也已迟了。”

杨过脸上一红,料想自己受伤昏迷之际定是将她错认了小龙女,不住的叫她“姑姑”,

说不定还有甚么亲□之言、越礼之行,越想越是不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不见

怪罢?”那少女笑道:“我自是不会见怪,你安心在这儿养伤罢。等伤势好了,便去寻你姑

姑。”又道:“别太担心了,终究找得到的。”这几句话温柔体贴,三分慈和中又带着三分

的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悦,与他所识别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陆无双那么刁钻活泼,

更不似郭芙那么骄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羁,完颜萍是楚楚可怜。至于小龙女,初时冷若

冰霜,漠不关心,到后来却又是情之所锺,生死以之,乃是趋于极端的性儿。只有这位青衫

少女却是斯文温雅,殷勤周至,知他记挂“姑姑”,就劝他好好养伤,痊愈后立即前去寻

找。但觉和她相处,一切全是宁静平和。

她说了这几句话,又提笔写字。杨过道:“姊姊,你贵姓?”那少女道:“你别问这个

问那个的,还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要胡思乱想,内伤就好得快了。”杨过道:“好罢,其

实我也明知是白问,你连脸也不让见,姓名更是不肯说的了。”那少女叹道:“我相貌很

丑,你又不是没见过。”杨过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面具。”那少女道:“若是我

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干么又要戴面具?”杨过听她称赞小龙女美貌,极是欢喜,问道:

“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见过她么?”那少女道:“我没见过。但你这么魂牵梦萦的想念,

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了。”杨过叹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为了她美貌,就算她是天

下第一丑人,我也一般想念。不过……不过要是你见了她,定会更加称赞。”

这番话倘若给郭芙与陆无双听了,定要讥刺他几句,那少女却道:“定是这样。她不但

美貌,待你更是好得不得了。”说着又伏案写字。

杨过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忍不住又转头望着她苗条的身影,问道:“姊姊,你在写些

甚么?这等要紧。”那少女道:“我在学写字。”杨过道:“你临甚么碑帖?”那少女道:

“我的字写得难看极啦,怎说得上摹临碑帖?”杨过道:“你太谦啦,我猜定是好的。”那

少女笑道:“咦,这可奇啦,你怎么又猜得出?”杨过道:“似你这等俊雅的人品,书法也

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写的字给我瞧瞧,好不好?”

那少女又是轻轻一笑,道:“我的字是见不得人的,等你养好了伤,要请你教呢。”杨

过暗叫:“惭愧。”不禁感激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写字,若没那些日子的用功,别说分

辨书法美恶,连旁人写甚么字也不识得。

他出了一会神,觉得胸口隐隐疼痛,当下潜运内功,气转百穴,渐渐的舒畅安适,竟自

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张矮几上放了饭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

饭。竹筷陶碗,虽是粗器,却都是全新的,纵然一物之微,看来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那菜肴也只平常的青菜豆腐、鸡蛋小鱼,但烹饪得甚是鲜美可口。杨过一口气吃了三大

碗饭,连声赞美。那少女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净的双眼中却露出欢喜

的光芒。

次日杨过的伤势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给他缝补衣服,将他一件破

烂的长衫全都补好了。她提起那件长衫,说道:“似你这等人品,怎么故意穿得这般褴

褛?”说着走出室去,棒了一疋青布进来,依着杨过原来的衣衫的样子裁剪起来。

听她话声和身材举止,也不过十七八岁,但她对待杨过不但像是长姊视弟,直是母亲一

般慈爱温柔。杨过丧母已久,时至今日,依稀又是当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诧

异,忍不住问道:“姊姊,干么你待我怎么好?我实在是当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

衫,那有甚么好了?你舍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

这一日上午就这么静静过去。午后那少女又坐在桌边写字,杨过极想瞧瞧她到底写些甚

么,但求了几次,那少女总是不肯。她写了约莫一个时辰,写一张,出一会神,随手撕去,

又写一张,始终似乎写得不合意,随写随撕,瞧这情景,自不是钞录甚么武学谱笈,最后她

叹了口气,不再写了,问道:“你想吃甚么东西,我给你做去。”

杨过灵机一动,道:“就怕你太过费神了。”那少女道:“甚么啊?你说出来听听。”

杨过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几只粽子,又费甚么神了?我自己也想吃

呢。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杨过道:“甚么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那□还能这么挑

剔?”

当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几只粽子给他作点心,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是

美味无比,杨过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

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你真聪明,终于猜出了我的身世。”杨过心下奇怪:“我没

猜啊!怎么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却说:“你怎知道?”那少女道:“我家乡江南的粽

子天下驰名,你不说旁的,偏偏要吃粽子。”杨过回忆数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妇、与李莫

愁争斗、又得欧阳锋收为义子等一连串事迹,始终想不起眼前这少女是谁。

他要吃棕子,却是另有用意,快吃完时乘那少女不觉,在手掌心□暗藏一块,待她收拾

碗筷出去,忙取过一条她做衫时留下的布线,一端黏了块粽子,掷出去黏住她撕破的碎纸,

提回来一看,不由得一怔。原来纸上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那是“诗经”

中的两句,当年黄蓉曾教他读过,解说这两句的意思是:“既然见到了这男子,怎么我还会

不快活?”杨过又掷出布线黏回一张,见纸上写的仍是这八个字,只是头上那个“既”字却

已给撕去了一半。杨过心中怦怦乱跳,接连掷线收线,黏回来十多张碎纸片,但见纸上颠来

倒去写的就只这八个字。细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痴了。

忽听脚步声响,那少女回进室来。杨过忙将碎纸片在被窝中藏过。那少女将余下的碎纸

搓成一团,拿到室外点火烧化了。

杨过心想:“她写『既见君子』,这君子难道说的是我么?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

瞧见我有甚么可欢喜的呢?再说,我这么乱七八糟,又是甚么狗屁君子了。若说不是我,这

□又没旁人。”

正自痴想,那少女回进室来,在窗边悄立片刻,吹灭了蜡烛。月光淡淡,从窗中照射进

来,铺在地下。杨过叫道:“姊姊。”那少女却不答应,慢慢走了出去。

过了半晌,只听室外箫声幽咽,从窗中送了进来。杨过曾见她用玉箫与李莫愁动手,武

功甚是不弱,不意这管箫吹将起来却也这么好听。他在古墓之中,有时小龙女抚琴,他便伴

在一旁,听她述说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这时辨出箫中吹的是“无射商”调子,却是一曲

“淇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听过几遍,也并不喜爱。但听她吹的翻来覆去总是头上

五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

始终是这五句的变化,却颇具缠绵之意。杨过知道这五句也出自“诗经”,是赞美一个男子

像切蹉过的象牙那么雅致,像琢磨过的美玉那么和润。

杨过听了良久,不禁低声吟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只吟得两句,突然箫声断

绝。杨过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箫是自舒其意,我出声低吟,显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

太也无礼了。”

次日清晨,那少女送早饭进来,只见杨过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不禁一呆,笑道:“你怎

么也戴这东西了?”杨过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啊,你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也就戴个面

具。”那少女淡淡的道:“那也很好。”说了这句话后,放下早饭,转身出去,这天一直就

没再跟他说话。

杨过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她,想要说几句话陪罪,她在室中却始终没再停留。到得晚

间,那少女待杨过吃完了饭,进室来收拾碗筷,正要出去,杨过道:“姊姊,你的箫吹得真

好听,再吹一曲,好不好?”

那少女微一沉吟,道:“好的。”出室去取了玉箫,坐在杨过床前,幽幽吹了起来。这

次吹的是一曲“迎仙客”,乃宾主酬答之乐,曲调也如是雍容揖让,肃接大宾。杨过心想:

“原来你在箫声之中也带了面具,不肯透露心曲。”

箫声中忽听得远处脚步声响,有人疾奔而来。那少女放下玉箫,走到门口,叫道:“表

妹!”一人奔向屋前,气喘吁吁的道:“表姊,那女魔头查到了我的踪迹,正一路寻来,咱

们快走!”杨过听话声正是陆无双,心下一喜,但随即听她说那女魔头即将追到,指的自是

李莫愁,不由得暗暗吃惊,随即又想:“原来这位姑娘是媳妇儿的表姊。”

只听那少女道:“有人受了伤,在这□养伤。”陆无双道:“是谁?”那少女道:“你

的救命恩人。”陆无双叫道:“傻蛋!他……他在这□!”说着冲进门来。

月光下只见她喜容满脸,叫道:“傻蛋,傻蛋!你怎么寻到了这□?这次可轮到你受伤

啦。”杨过道:“媳妇……”只说出两个字,想起身旁那温雅端庄的青衫少女,登时不敢再

开玩笑,当即缩住,转口问道:“李莫愁怎么又找上你了?”

陆无双道:“那日酒楼上一战,你忽然走了,我表姊带我到这□养伤。其实我的伤早就

没事啦,我气闷不过,出去□逛散心,当天就撞到了两名丐帮的化子,偷听到他们说大胜关

在开甚么英雄大会。我便去大胜关瞧瞧热闹,那知这会已经散了。我怕表姊记挂,赶着回

来,在前面镇上的茶馆外忽然见到了那女魔头的花驴,她驴子换了,金铃却没换……”说到

这□,声音已不禁发颤,续道:“总算命不该绝,若是迎面撞上,表姊,傻蛋,这会儿可见

你们不着啦。”

杨过道:“这位姑娘是你表姊?多承她相救,可还没请教姓名。”那少女道:

“我……”陆无双突然伸出双手,将杨过和那少女脸上的人皮面具同时拉脱,说道:“那魔

头不久就要到来,你们两个还戴这劳什子干甚么?”

杨过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现

□觏,虽不及小龙女那么清丽绝俗,却也是个极美的姑娘。

陆无双道:“她是我表姊程英,桃花岛黄主的关门小弟子。”杨过作揖为礼,道:“程

姑娘。”程英还礼,道:“杨少侠。”杨过心想:“怎么她小小年纪,竟是黄岛主的弟子?

从郭伯母身上算起来,我岂不还矮了她一辈?”

原来程英当日为李莫愁所擒,险遭毒手,适逢桃花岛岛主黄药师路过,救了她性命。黄

药师自女儿嫁后,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年老孤单,自不免寂莫,这时见程英稚弱无依,不

由得起了怜惜之心,治愈她伤毒之后便带在身边。程英服侍得他体贴入微,远胜当年娇憨顽

皮、跳□不羁的黄蓉。黄药师由怜生爱,收了她为徒。程英聪明机智虽然远不及黄蓉,但她

心细似发,从小处钻研,却也学到了黄药师不少本领。

这一年她武功初成,禀明师父,北上找寻表妹,在关陕道上与杨过及陆无双相遇,途中

示警、夜半救人,便都是她的手笔了。众少年合斗李莫愁后,她带同陆无双到这荒山中来结

庐疗伤。日前陆无双独自出外,久久不归。程英记挂起来,出去找寻,却遇上黄蓉摆乱石阵

与金轮法王相斗。这项奇门阵法她也跟黄药师学过,虽所知不多,学得却极细到,机缘巧

合,将杨过救了回来。

陆无双道:“这紧急关头,你两位还这般多礼干甚么?”杨过道:“李莫愁后来见到你

了?”陆无双道:“你倒想得挺美!要是给她见到了,你又不来救我,我还能逃脱她的毒

手?我一见到花驴颈中的金铃,立即躲在茶馆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得那魔头在向

那茶馆掌柜的打听,有没见到两小姑娘,一个有点儿跛,另一个是个丑八怪。表姊,她说的

是你,可不知道你恰好是丑八怪的对头,是位美人儿……”程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别

胡说,可让杨少侠笑话。”杨过道:“少侠甚么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叫我杨过便是。”

陆无双嗔道:“你一见我表姊,就服服贴贴的,连名带姓都说了,跟我却偏装神弄鬼的

骗人。”杨过微笑道:“你叫我『傻蛋』,我便听你话做傻蛋,那还不够服服贴贴吗?”陆

无双小嘴一撅,道:“慢慢再跟你算帐。”转头向程英道:“表姊,你带了这面具儿,常到

镇上去买盐米物品,镇上的人都认得你。茶馆掌柜也决想不到李莫愁这样斯文美貌的出家人

会不怀好意,自然跟她说了咱们的住处。那魔头谢了,又问镇上甚么地方可以借宿,便带了

洪师姊去找宿处。她一向害人总是天刚亮时动手,算来还有三个时辰。”

程英道:“是。那日这魔头到表妹家,便是寅末卯初时分。”三人说起当年李莫愁如何

下毒手害死陆无双父母之事,才知三人幼时曾在嘉兴相会,程英和陆无双都还去过杨过所住

的破窑,想到儿时居然曾有过这番遇合,心头不由得均是平添温馨之意。

杨过道:“这魔头武功高强,就算我并未受伤,咱三个也是斗她不过的。还是外甥点灯

笼,照旧,咱们这就溜之大吉罢。”程英点点头道:“眼下还有三个时辰。杨兄的坐骑脚力

甚好,咱们立时就逃,那魔头未必追得上。”陆无双道:“傻蛋,你身上有伤,能骑马

么?”杨过叹道:“不能骑也只得硬挺,总好过落在这魔头手中。”

陆无双道:“咱们只一匹马。表姊,你陪傻蛋向西逃,我故布疑阵,引她往东追。”程

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不,你陪杨兄。我跟李莫愁并无深仇大怨,纵然给她擒住,也不一

定要伤我,你若落入她手,那可有得受的了。”陆无双道:“她冲着我而来,若见我和傻蛋

在一起,岂非枉自累了他?”表姊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互推对方陪伴杨过逃走。

杨过听了一会,甚是感动,心想这两位姑娘都是义气干云,危急之际甘心冒险来救我性

命,纵然我给那魔头拿住害死,这一生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只听陆无双道:“傻蛋,你倒说一句,你要我表姊陪你逃呢,还是要我陪?”杨过还未

回答,程英道:“你怎么傻蛋长、傻蛋短的,也不怕杨兄生气。”陆无双伸了伸舌头,笑

道:“瞧你对他这般斯文体贴,傻兄定是要你陪的了。”她把“傻蛋”改称“傻兄”,算是

个折衷。

程英面色白晰,极易脸红,给她一说,登时羞得颜若玫瑰,微笑道:“人家叫你『媳妇

儿』,可不是么?你媳妇儿不陪,那怎么成?”这一来可轮到陆无双脸红了,伸出双手去呵

她□,程英转身便逃。霎时中小室中一片旖旎风光,三人倒不似初时那么害怕担忧了。

杨过心想:“若要程姑娘陪我逃走,媳妇儿就有性命之忧。倘是媳妇儿陪我,程姑娘也

是万分危险。”说道:“两位姑娘如此相待,实是感激无已。我说还是两位快些避开,让我

在这□对付那魔头。我师父与她是师姊妹,她总得有几分香火之情,何况她怕我师父,谅她

不敢对我如何……”他话未说完,陆无双已抢着道:“不行,不行。”

杨过心想她二人也定然不肯弃己而逃,于是朗声道:“咱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

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便了。”陆无双拍手道:“好,就是这样。”

程英沉吟道:“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

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杨过道:“不错。姊姊会得奇门循甲之术,连那金轮法王尚且困

住,赤练仙子未必就能破解。”此言一出,三人眼前登时现出一线光明。程英道:“那乱石

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

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杨过心想:“郭伯母教我阵法变化,仓卒之际,我

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满了□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

全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

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于无。”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

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汗,眼见所布的土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

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胜。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

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也不明言。

陆无双在月光下见表姊的脸色有异,知她实无把握,从怀中取出一册抄本,进屋去递给

杨过,道:“傻蛋,这就是我师父的五毒秘传。”杨过见那本书封皮殷红如血,心中微微一

凛。陆无双道:“我骗她说,这书给丐帮抢了去,待会我若给她拿住,定然给她搜出。你好

生瞧一遍,记熟后就烧毁了罢。”她与杨过说话,从来就没正正经经,此时想到命在顷刻,

却也没心情再说笑话了。杨过见她神色凄然,点头接过。

陆无双又从怀□取出一块锦帕,低声道:“若你不幸落入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

你就拿出这块锦帕来给她。”杨过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甚么地方撕下来的,绣着的一

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这是甚么?”

陆无双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么?”杨过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

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突然间闻到他身上一股男子

气息,想起关陕道上解衣接骨、同枕共榻种种情事,心中一荡,向他痴痴的望了一眼,转身

出房。

杨过见她这一回眸深情无限,心中也自怦怦跳动,打开那五毒秘传来看了几页,记住了

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毒性的解法,心想:“两种解药都是极难制炼,但教今日不死,这两门

解法日后总当有用。”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

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仙

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

给她罢。”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

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道:

“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

杨过从怀中取出陆无双的半边锦帕,拼在一起,这两个半块果然原是从一块锦帕撕开

的,见帕子甚旧,白缎子已变淡黄,但所绣的红花却仍是娇艳欲滴。他望着这块破帕,知道

中间定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

晓?而赠帕之际,何以二人均是满脸娇羞?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

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

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陆无双坐在土堆之后,听着表姊与杨过箫歌相和,东方渐现黎明,心想:“师父转瞬即

至,我的性命是挨不过这个时辰了。但盼师父见着锦帕,饶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

人……”陆无双本来刁钻尖刻,与表姊相处,程英从小就处处让她三分。但此刻临危,她竟

一心一意盼望杨过平安无恙,心中对他情深一片,暗暗许愿,只要能逃得此难,就算与表姊

结成鸳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

正自出神,猛抬头,突见土堆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

正是师父李莫愁到了。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

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

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唆凶杀,那□有半点柔

软心肠?怎么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

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这么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

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

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

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

出,等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

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

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

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

“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

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

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忌惮,

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

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着奔进。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着不动。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

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

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

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更

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是丐帮取去了不曾?”杨过将

“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

号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完整无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

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曾翻阅。

杨过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这帕子请你一并取去罢!”李

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

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不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

取了出来。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

为浓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

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

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

琴上只□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

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

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

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

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

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

道:“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

都是心神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着我。”但他强颜欢笑,双手轻轻

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是胜过我活着。”寻思:“天

下那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

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

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

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

低,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

那赤练仙子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一齐震死。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

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

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

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歌声中充满着欢乐,李莫愁

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觅服的

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惊:“怎么她

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多,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

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立减。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你快帮我。”这蓬头女子正是曲傻

姑。她甚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姊。

只听她拍手嘻笑,高唱儿歌,甚么“天上一颗星,地下骨零丁”,甚么“宝塔尖,冲破

天”,一首首的唱了出来,有时歌词记错了,便东拉西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

相制,岂知傻姑浑浑噩噩,向来并没甚么愁苦烦恼,须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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