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性命危在旦夕、匆忙赶往江南的事还可以用“一时冲动”解释的话,那么这一次他的行为自觉自愿,完全与外力无关。
江知涯在医师的全力抢救下活过来后,也劝说过他放弃,当时江承用“宋沈冯三家和日本人也在追究他”为由挡了下去,表示即便他放弃也会有其他人坚持,但他心里也并非没有一点动摇。
后来更是在医院碰到杜寒,这人一贯替顾声说话,拿出一套什么西方的心理学研究成果对他一通说教杜寒并不明确了解全部真相,或者他知道了也不敢随便胡说,所以他基本上是纯粹站在“江承霸王硬上弓”这一罪行的角度劝的。
江承确确实实试图认真地考虑过,就这么放顾声自由的。
他用江知涯和杜寒的理论武装头脑,说服自己放下私心和一切过往,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往对两人都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令人无比绝望的是,一旦他想到他将此生不会再和那个人有像他们曾经那样亲密的回忆,他的神经就像受到了钝刀切割,摧毁理智的绝望牵扯起困兽之怒,他一拳打在实木的办公桌上。
不管用,不管用。
动之以情,晓之以科学理论,放不下,到底就是放不下。
他一念一想,就是顾声和他的过往种种,初到江南那一次犹如饮鸩止渴,每一个夜晚都有那个青年的面容浮现。时光如水一样过去,非但没有将他的偏执与渴望洗刷殆尽,反而扬起了漫天飘飞渐渐笼罩四野的别的东西。
江承以他并不敏锐的辨识力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他只觉得他对他最初的感情并未走远,反而在时间和思念的淘洗下缓缓厘清。
他下定了决心到了江南,怀着无论如何要在顾声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和他再见一面的心情,他也说不出来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顾声对他的恨显然没有任何让他回心转意的余地。
饮鸩止渴,中毒已深,无法自拔不可自控。江承那时的状态,大类鸦片馆里面黄肌瘦的烟民,一瞬间直击灵魂的快乐来自于致命的毒物,却在享用之时如此虔诚。
江承来到瀛州的当天就想去找顾声的,手在敲门的霎那停了下来。
理直气壮的热血冷却下来,那五日在大使馆时他对顾声所做的事情填满脑海,逼得江承无法呼吸。
至始至终,他一直在刻意的遗忘一点,那就是顾声的复仇和杀伐,都理由明确,代价公道。而他对顾声的掠夺,却连一个勉强可以一说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以什么身份来见顾声呢?
一个强取豪夺的金主,一个被他险些灭了门的孤儿,还是一个暗中保护迷恋他的爱慕者?
每一个都是,每一个都无比荒谬。
他从前可以不管不顾,无视所有外物只要顾声到手,而时至今日,他们什么过往都有了,什么肮脏的骇人的匪夷所思的过去都有了,他却再也无法像开始时那样肆无忌惮。
江承在院子的栅栏外站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院子里面开门“吱呀”的一声响,他一惊,连忙一步跨到了旁边的树后面,从树和栅栏的间隙中看了过去。
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年轻人,正从房里挪出了把椅子,似乎要在外面待一会儿。
而顾声挑得位置靠里,正好被院子外种的灌木给挡住了,江承几乎看直了眼,生怕他凭空蒸发了似的跟着挪过去从树叶间往里瞧,然后就看到他往椅子上垫了层毯子,拿着书坐下,才另拿毯子的另一边盖上。